帝舌[重生](9)
更别提那股亲自替自己试毒的狠劲儿了,和上一世一样样的,义无反顾到让祁谟后怕。即便他已知道这次只是蜂毒,却也受不住同样的事在眼前再来一回。
红墙重檐四角高楼,宫里日子步履维艰,就连赵皇后都没让祁谟放下心。想他贵为太子,宫中竟连个肯说真话的人都没有,凄凉孤苦可见一斑。重活了一次祁谟如梦初醒,明知自己如今势微,也想像护着蜡烛灯里的小火苗一样,庇护这点子时时有可能随风而逝的烛光。
中了这毒口舌沾水时如同针穿,碰一下就疼得浑身哆嗦,吃热的不行,吃冷的更不行,吞咽口水都比用刀割舌头厉害。那一遭祁谟当真吃了大苦,日夜寝食不安,连向太医陈述如何疼痛都无法。最要命的是舌根发麻,根本使不出力。
“现在倒傲气了?你的一嘴伶牙呢?”太子气得无法,当着人也不敢大说,只好牟足了劲儿朝小福子的前额弹了一指头,当做教训,“让你主意大!你倒是好了,让孤像个痴儿一般自说自话。”
廖晓拂吃痛一躲,一手捂着额头弹红了的皮肉,凄凄惨惨地回了太子的注视。
祁谟看他并不领罚,仰着手就又要给一指头。廖晓拂抬手像是要拦,转眼间细细指尖沾了太子杯中的茶汤几滴,像江面鹭鸟轻点水波的雪白倒影,一笔一划似点痧。几笔沾着茶的笔画印在蟒纹八仙桌的台面上。
“臣识字的。”廖晓拂浅浅的双眼皮舒展开又合上,白白的一道弧弯。
祁谟遭受的震惊堪比得知四哥未死,哑声道:“你、你……哈哈哈哈……”
笑落他用象骨折扇系着金穗子的那一端敲了下小福子的官帽,小福子年纪还小,烟青色帽子戴在头顶有些空荡,一下子让祁谟给敲歪了些。“年岁不大,蒙人的本事到多!宫中识字的侍者都要划名册里去,你这小东西不仅蒙混过去,恐怕更无人得知你还是个左顺手。孤当真要被你气得无话了。”
顾不上蜂毒来势汹,廖晓拂脸上的稚嫩青涩与得意混成一团粉红,像那团团的芙蓉花。祁谟看了更是欣喜,与信任他的衷心同样,他也愿意见小福子不惧太子威名,甚至敢挑衅于他。毕竟祁谟深知小福子是敢干这等事的,只是当下年纪小。若是再给他几年历练,这小东西恐怕是个要人人哄着的大公,难伺候。
诚然此乃对外之道,对自己,祁谟也知道小福子只爱耍小聪明小心计罢了。当真有趣儿。
“殿下,药、药来了,让臣先给小公公敷上吧!”
牧白两只手捧着个药壶小跑进来,旁人看来这小师傅脚下如此不稳怕是难有建树,祁谟却不在意,这牧白数年后拔萃于太医院了也是这样的。只是上一世受尽了冷眼恶语,性子孤僻。现在这副小弥勒佛的样貌就连祁谟也没见过。
廖晓拂忍痛将嘴巴张开,药膏敷于舌面一时如同烈酒灼烧。而后从舌根蔓延丝丝麻意直至舌尖。
“殿下好、好方子!”牧白像得了珍宝,捧着方子,不明所以的还以为太子赏了他件墨宝呢。
祁谟哪敢居功自傲,白占了人家的功劳,只得说道:“孤这方子大有你的功劳,你拿回去,记在自己的医术手札里,切莫旁人看了去。”
牧白先是不肯,而后犟不过太子之威,千恩万谢地仔细叠好收在胸口,乐呵呵地跑回太医院领赏去了。自然也听了太子交待,医好小福子的事人前不提。
“成了,这屋里没有旁人,王过福也回养心殿当职。现在给孤写明白,你这字到底怎么回事?”
廖晓拂张口便觉得使不动舌头,还是沾了茶汤,在桌上写下娟秀株丽的小字一排。
“臣二哥教的。”
“二哥?孤到不知道你家人的事……”祁谟暗自诧异,悔着只顾筹谋自己,忘了小福子上一世的苦处。若不是家人被大皇子拿捏住了,聪慧至此,他必不会任大皇子□□。
念着上辈子他受过的苦,等祁谟回过神来,自己正给小福子额头弹红了的地方揉着,一时尴尬无语,随便又揉了几下便负手站了起来。“嗯……孤弹你这里,是孤出手重了。但你有错在先,往后孤不罚你了就是。”
廖晓拂支吾一下,本来脑门儿就不是很疼,刚刚竟又被太子亲手揉了,顿时恨不得多弹几下。正伸手去摸茶盏,被祁谟拦下来。
“知道你又要谢恩了,不用写了。今日你也乏,孤也倦了。让下人收拾一张软塌出来,你就睡在孤的卧榻一旁,夜间唤你做些轻松的差事。”
自打廖晓拂八岁进宫学规矩识抬举,懂看主子眼色,却没听说过哪宫哪殿的主子要小太监陪房。就连陪房丫鬟也是在屏风外的窗格子边上候着。若主子是个通情理的,兴许能赏个卧榻。公公则因为去了阳势,阴气太盛故镇不住鬼邪,老祖宗定下规矩就不许陪房使唤,通常都在寝殿外的门廊处坐着打盹儿。
太子的性子这几日他也摸透了几分,远不是奴才嚼舌根子里说的那般逆来顺受,除了读书求学的悟性强些,其他三脚踹不出一个屁。小福子却看太子英武精明得很,更难得的是毫无位居上位者的浮躁孤傲,是能屈能伸、说到做到的真龙天子呢。
这样的好主子能有三分真心待他,廖晓拂就愿意捧出十分还他。清晨时分明知太子安排妥当,廖晓拂却吊着一颗心,抢着把毒水喝了。他可没有心疼别人替太子受这份苦的菩萨心,宫里的日子苦药般熬人,心疼自己都来不及呢。他只是怕这事出差错,万一别的奴才受不住苦,坏了太子的大事呢?被审被问的当口说错一个字将火惹到太子头上呢?太子只告诉他此事凶险,越是这样,廖晓拂越只信自己。
祁谟猜不透小福子想着什么,怕他是碍着身份不肯,便坐下道来:“这事你按孤吩咐就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往后这太子殿就是孤自己的地方,孤想你怎样,你放心怎样就是了。”话毕看小福子这副假装老实又不能顶嘴的模样实在难得,祁谟忍不住又在他脑门儿上戳了几下。
廖晓拂被管着按时服了三小碗浓浓的药汁,几位衣着不凡的大丫鬟端着八龙金铜盆伺候太子梳洗头脸,待太子入浴过后还给他端来过了热水的面巾,将他细细擦拭了一番。
不知牧白是不是在方子里添了安眠的补品,廖晓拂穿着规矩的亵衣竟隐约困了。再加上大丫鬟捧来的被褥皆为进上贡品,光是被面儿上月白蓝的丝锦就不知用了几尺几丈,卧上去如同被云彩供起来的小神仙。几经折腾,他就身上戒意全无,任由大丫鬟拉胳膊翻身子的擦洗。
喝了牧白的药,廖晓拂舌根上的麻意逐渐消了。身边还是那个穿桃粉色青萝纱的大丫鬟,好久没被女子如此亲近,困倦之际他拼命抬眼,躺着冲那大丫鬟唤了弱弱一声。
“……大姐。”
“小公公可是在唤我?”大丫鬟粉团的脸上一笑两个小梨涡,又说:“我叫玉儿,你私下唤我玉儿姐就好。看你身量这么小,怕是比我小上不少呢。今儿的事多亏你,别看咱们这是太子殿里,见不得人的玩意儿多得是人往里送……就是可怜你当真年纪小,唉,要吃这种苦。”
廖晓拂只觉得眼前的烛光和粉扑扑的人面模糊成一片,在他快忘干净的往事中也有这样一位玉人儿般的女子跟他说话。
“大姐……阿姐。”
玉儿一愣,当下明白过来,小福子怕是入睡之际认错人了。遂又给他掖好了被子,拿了几个元宝软垫挡住脚踏。“这给你垫好了,翻下来也不怕疼着。你这样唤我,怕是家里也有位大姐吧……我家也有个弟弟,虽不同胞可却是我背大的呢,后来……唉,不提了,小福子?小福子啊,你只记着,咱们太子殿里只有一个主子,往后你衷心服侍太子,玉儿姐也把你当小弟的。”
廖晓拂不知听没听全,尖下巴磕儿往被子里一沉,绑好的右手没来得及收就睡着了。
夜间究竟睡得如何廖晓拂不清楚,天蒙蒙亮,一个宝器般的银鎏细金丝龙须香囊在软枕旁放着,他捡起来放于掌心细闻了下,里面盛的是太子睡间用惯了的容檩香。这香能让人一夜好眠,绝不梦魇,可廖晓拂从幽闭寝帘看穿过去,太子……太子这睡得则实为不安啊。
廖晓拂大着胆子从卧榻坐起,细白的小脚丫子踮起来,无声地挪到寝帘外。听里面又是一阵辗转反侧的动静,廖晓拂掀了三重帘,跪在当今太子的脚踏上。
祁谟正睡得难受,冷汗都从□□的鼻梁上沁出来。半睡半醒间寝帘开了又闭,亮了又暗,祁谟凤眼眯了一眯,轻笑道:“……孤当是谁,你这小东西胆子倒大,也不怕当了刺客。”
廖晓拂的亵衣是小公公从宫里一处领的,单薄些但实用,领口袖口皆箍在皮肉上,以免小公公们睡不老实受风寒。廖晓拂被单布片裹着像裹了层雾气,水汪汪地看着太子的脸色。
“太子……这可是有胃症?”
“早些年落下的毛病了。”祁谟说道,“孤幼年习武,一味求强不知分寸。夜间犯一犯不碍事,喝些温蜜水能好些。”
廖晓拂望向空荡荡的祥云白玉桌几,哑哑急道:“那太子为何不叫奴才起来伺候!”
祁谟一下子笑了,撑不住支起胳膊侧卧。这小福子一口一个奴才奴才,管得事却颇多,脾气又硬,跟个半大主子似的,口气更像兴师问罪一般。换了旁人祁谟恐怕治个大不敬之罪了,可小东西这样急急的吼几下只觉得好玩儿。
“你这奴才的称谓是改不好了?孤自然不委屈自己,已经唤过丫鬟了。小公公倒是好啊,睡了个整觉还闹脾气,管这管那的。早知就该一盆冷水泼醒了你。”祁谟拿过玉枕边的折扇,敲打了一下小福子的脑袋,“罢了,给孤揉揉肚子吧,揉好了有赏。揉得不好就领罚一直揉着。”
廖晓拂应了声谢恩,左掌在嘴边呵了热气,隔着太子的被褥像模像样地伺候起来。
“殿下,这样可舒服些了?”廖晓拂也不知道按在何处了,也不懂穴位,打着圈儿找地方,“……太子夜间唤来的可是玉儿姐?”
“是了,玉儿她是母后府里的家生子,生母是孤的奶嬷嬷。”祁谟正醉心沉思下一步的筹谋,问道,“她是我母后的人,但心思不多,教给她的事也可放心。怎么?你这公公打听个女眷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读,前面故事情节较为缓慢是因为太子要重新梳理人际关系,等铺垫完了就会主动出击了,谢谢喜欢这个故事。
第 10 章、第十章
廖晓拂面相清秀,蹙着眉头给自己壮胆子,谈吐像个新上台的小生。“奴才……臣也是有个姐姐的,看着想起来了。玉儿姐是……不知殿下房里有没有得宠的人,玉儿姐是个会疼人的,若是能……”
“若是如何?”祁谟当即冷下脸色,“小公公倒是操心起孤房里人的事了?孤不瞒你,玉儿确实是母后打小喜欢的,当真是做精细丫头养大,早早赏了孤。既然廖公公对孤房里的事如此上心,孤今日便收了她,提拔了她可好?”
“这……这……”廖晓拂没想太子回得这样快,清了清嗓子,单薄的身子前后打摆子,“殿下喜欢……殿下喜欢就是了,臣看着玉儿姐就挺好。殿下喜欢便是了,问奴才做什么……”
祁谟自小被赵皇后养育得稳重得体,又由三位太子太傅亲自辅导仁礼,可说是步步计较、事事规划。只是重活一回不知怎么的,兴许是上辈子太窝囊拘着自己了,每每和小福子一处都想试着做个顽劣纨绔的寻常公子,将九尊龙义扔到大銮宝殿几千里外那一端才好。
“好啊,你个小公公,不好好当职,竟思虑起床帏里的春景了。如此……就让孤亲自查查净身是否割干净了?还是小雀儿又重新长出来了?怪不得六根不净,一睁眼就询问女眷……”祁谟冷不丁将小福子的膀子一拽,整个人扑到自己身上,边笑边拿住他,捏着折扇的手甩了个极好看的剑花直着朝廖晓拂两条腿的中间探去了。
廖晓拂刹那就傻愣了,回神过来顾不上手疼,两手死死护着大腿根部中央缺了一块肉的死穴。画本里寻常男子的那物该是如何模样他是看过的,更知道自己那块缺了什么,何等不堪何等羞耻,一时间嗓子急得嘶撕喊起来:“净了的净了的!太子别摸!什么都……什么都没有了!小的……小的是太监……小的、小的是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