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舌[重生](53)
守卫皆是张广之过命的兄弟,太子一手提拔上来的亲命,为主子办事自然尽力。祁谟上一世已封惠王,陪同大皇子一行前来接洽,几日前画好了布置,今日亲命就守戒于郡主阵仗一侧。十人身着鳞甲,手握银枪,摆出个最简易的弓形阵将廖子孟层层围住,步步逼近郡主车马。廖子孟还不知怎么回事儿,只当兄弟其利断金为自己挡了一命,待烟散尽却见四名侍女皆被雪马冲散,空留下郡主倒在地上。
“愣着作甚!快啊!救人!”其中一守卫扭头喊道,眼前是不断冲撞而来的百姓。太子有令今日必要廖子孟立功一记,不容有失。
廖子孟怔了一瞬,混乱中还没失了智。毕竟这是要与皇子和亲的郡主,岂是他能碰的?乌红绸缎的披风被扯得烈烈空响,郡主面蒙着金纱,看不清眼前的路,只得伸出一只手来探寻。而面前雪马已全然不顾,扬起前蹄就是一踩,眼瞧将要踏上郡主指尖,血溅当场。
“郡主当心!”待郡主看清之时已命在旦夕,眼前银光一晃,竟是名守卫不顾自身撞歪了雪马之蹄。
廖子孟只觉得后心宛如被铜锤猛击不下百次,脊骨生疼,登时就跪下了。忽而眼前一阵疾风,还当是雪马铁蹄又至,急急用手臂拦了,眼前恍然浮现文武的小样子,恐怕此次劫数难逃。
“你……”郡主不知该怎样称呼这人,蹲下瞧看,见他口鼻还未出血,怕是被鳞甲救了一命。只是这样近近的一蹲,面纱便什么都藏不住了。
妖异!廖子孟身子一憾,赶忙摇头将这足以砍头的念头赶出去。这样的面相何止妖异,放在胤城要被论死处斩。真不知这送郡主和亲的番储是什么黑心肠!
“你别动!你……快、快将披风戴好!”廖子孟灵光乍现,郡主这般长相若不见人还好,只待进了番邦府,一朝成了三皇子正妃便是平安了。于是顾不得身份急急伸手出去,将滑落至脑后的乌红绸帽给郡主戴正,直到掩盖了额发。
“退下!都退下!”廖子孟正欲扶郡主千金之躯起身,刹那被背后一声高亢长喝止住了,回头见金鼎之下一男子身着贺服疾驰而来,竟不是旁人而是三皇子。百姓尚在道旁,三皇子手中缰绳却丝毫不见收紧,马蹄不见停顿之象,如同狂风卷叶冲向城门。
糟了!三皇子的马若是这样冲过来必定也要发狂,岂不是要踩死郡主了!廖子孟心底只想到这处,却没看出三皇子祁商脸上的九分阴毒。
在太常寺的香笼中混入摩罗子即可混疯群马,再趁机将郡主之面揭之于众,之后必定满城风雨。百姓容不得这种人留在城中,一定会说是圣上为了和亲引不祥之人入城,三皇子不可接此危机。等到民声滔天,这和亲的事也就结果了。此乃画师邺浅的秘法,的确闹翻了也碍不着三皇子的事儿。可祁商哪里有那么善的心思,他才不走这有回转的路,容不得后患。郡主若是命丧马下倒是干净了断,眼瞧她苟且逃过,祁商不顾得侍卫阻拦,愣是骑着千里良驹朝城门冲去。
既然你自己不死,就怪不得我送你上路了。祁商自知身下良驹冲去必定失控,夹紧膝头一踹,愣是不顾百姓性命从人身子上一蹿而过,心狠手辣,杀意四溢。
“报!”一声军中急喝,数十守卫排成箭形,银枪上阵,远远只看阵尖对准了过道中央,逼得祁商不得不收紧马绳。蹿是蹿不过去了,这要是直撞门面必定人仰马翻,人死马亡。
“急报!城门烟雾有异!还请三皇子停留片刻!”廖子孟不知身旁的弟兄何时变得这般精武了,也来不及细想,上前跪道,看不见来人冷却的狰狞。待三皇子的人马停了,百姓逃窜的脚步也止住,郡主早已被妥善护得周全,由两队守卫接了出来。
郡主走过,在廖子孟身旁停了一瞬,轻道:“今日大恩,多谢英雄相救。”
“郡主快与三皇子走吧,进了府就没人……没人能害你了。”廖子孟支吾说道,从前他乃一介山民,今日却与当朝皇子和郡主说了话,一时晕晕然。
郡主点头,快步行至三皇子处。马上男儿高高在上,衣着气度非凡,一骑千里良驹绝尘而来只为接她平安,这人应当是她的夫君吧?可愈近心愈紧,郡主不知打哪来的寒气,生生要钻进骨缝中去,只觉得这皇子目如鹰隼。
机关算尽竟叫这妖妇活着了!祁商不是个有气度的,越恨越气,看那多管闲事的守卫更气。此计着手之前邺浅曾道,若是不成便是上天旨意,人算不如天算,人斗也斗不过苍天去。笑话,他好歹是位皇子,再不济也是天家的子嗣,既然天意难为就别怪人逆天行事!
“郡主受惊,还请上马。”祁商本不曾下马,只伸了左手而来,不似真心实意接人上鞍。郡主见此状有异,向后一退欲寻退路,怎料转身之际绸帽被人拿住,生生一扯,整件乌红攒金的披风竟瞬间掀向了青天。
四下城民先是令人窒息的死寂,瞬而暴出毙命般的惊恐尖叫,就连太子的亲命也吓怔住了,只剩廖子孟一个能动弹的。只因方才他已见识过了。
“郡主先……先避一避……避一避。”廖子孟快步上前,仗着一副热心肠冲昏了头,捡起地上的金纱欲替郡主胡乱盖上,呐呐道:“这……避一避,避一避就好。”
“用不着了。”郡主回身望向未来夫君,所有女子出阁前的美愿皆化为乌有。她也曾想过若离了西番能否遇上不将她视为克物妖孽的男子,兴许他会骑一骑宝马踏云而来,就像阿母讲过的传说一样,是个能武善战的英雄。可怎么偏偏……怎么偏偏就生出她这样一双湖蓝色的眼珠子来,不仅叫阿母被君父疑心忠贞,还盛传她是番宫歌姬养的那只碧眼波斯猫所化。想至此处,女儿心浅眼眶浅,泪珠滚滚而下。
“来人!”三皇子令下,御前禁军上前领命,继而大喝道:“带郡主回宫!还有这守卫,抓了打入死牢!”
武贵妃支着雪白的颈子眺望,方才就察觉前头响动异常,怪声怪气地问道:“娘娘可是没安排过人手,前头是怎得了?这……妹妹不是说姐姐置办得不好,只是长久不掌凤印,这档子事办起来确实不顺手。看着似乎有些不对呢,怎么人马都乱了?”
“不仅有事,恐怕是有大事了。差人叫三皇子回来,即刻回宫,禀告圣上。”赵皇后一笑对女官苏雪说道,心中已然有乾坤。
祁谟今日心情甚好,刚命人回了内务府多要几匹青缎来给小福子裁新衣。别看上一世太子心冷,如今热腾过来倒是比旁人还甚百倍,别说几匹上好的青缎,只是他如今弄不来更好的,否则一抬抬流水样的全捧到廖晓拂鼻子底下去,看他可这劲儿的挑选。这小东西近来长个头儿,不过几日就觉得腿长身也长了,难得的是穿青缎好看非常,故而祁谟不要内务府献上华而不实的摆设,全全折成银子换出布匹来。
枉他是个太子,给心尖儿上的人多做几身好的都要与内务府打条子,当真新鲜。等他来日万人之上,必定要先换个几十万两现银花花,堆得满屋便是,尝尝随意哄小福子买这个买那个的美滋味。
“殿下笑甚?可是笑我?”廖晓拂在窗下支了个小炉,热腾腾的好炭燃得猩红。炭火上煮着一只六角黄铜小锅,锅子里是冬日进补用的羊肉汤,再扔进几段蓬莱葱段和大枣生姜,里头炖煮着白肉、菜心和粗豆腐,咕噜咕噜,滚滚生香。
“谁人敢笑廖公公?若不是廖公公突发奇想,弄出个冬日进补的锅子来,孤又怎么能过上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当真是半佛半神仙。”太子将书一放,招手叫人唤到跟前,问道:“廖公公的锅子里都放了什么?怎么孤吃上一日,再尝别的怎得都是不香?是不是你这大胆刁奴给太子下了瘾药,叫孤对你日思夜想,茶饭不思?”
话说得半真半假,祁谟自然是离不了他,也是认栽。可这帝王的舌头当真是会吃啊,冬日荤菜本就不多,膳房做来做去就是那几样,端上来又端下去,看着油腻腻烦得慌。小福子不知从哪儿摸来的膳方,先以骨汤熬制出油,再下白肉,最后下些胶菜菜心即可。这样不仅吃着身子里暖,经此一滚连豆腐都令人食欲大增,近来于太子殿中盛行,满满都是吃煮锅子的味道。
廖晓拂笑笑欲答,这法子其实还是他六哥陈鸳所教。陈鸳的娘亲生在戏班子里,吃食常常踩不准时辰,故而戏班厨子才想出这么个辙,好叫这帮苦命的戏子下了台不用花妆就有热汤饭吃。
没想到这等坊间的法子在深宫居然不常见,一时成了美谈。宫人皆说太子殿里的帝舌不仅会试毒还会试吃,连厨房的蜀州婆子都赞不绝口呢。
“禀殿下!皇上口谕,传太子即刻前往养心殿一议,不可耽误了。”陈白霜进来就瞧着不对,太子又伸手对徒儿小脸去了,大步向前重叹一声,“殿下还是速速前去,西番使节已到,竟是动了大怒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有记载称中原人首见楼兰碧眼女子大呼其猫妖。因为从前只有中华田园气死猫是蓝眼睛,还为此进行过辟邪驱魔什么的仪式。科学的普及相当重要啊!今天玩阴阳师抽ssr抽得豆酱头疼……ssr不来,阿妈很绝望。
廖晓拂:殿下快吃!吃鱼丸!吃肉肉!吃菜心!吃完还可在锅子里涮羊肉!
祁谟:孤只想吃豆腐……
火锅:我应该在车底,和雪人在一起。
第 58 章、第五十八章
祁谟进殿的时候赶巧了, 二皇兄与大皇兄皆在, 再看三皇兄,好嘛, 金砖地上跪着呢。想起鸿门之宴三皇子告之赵太师府被抄时的狞笑, 祁谟只觉心口那一团浊气现下才出痛快了, 就拿你开刀,好好跪着吧。
“儿臣见过父皇。”祁谟上前行礼, 左手三人并坐, 其一乃钦天监正史,其二乃太常寺卿, 其三乃是身着五兽甲胄的一员猛将, 但左臂已被绷布包扎, 额面上划伤无数,看着就知被马蹄铁伤着又逃过了一劫。只见这人面色如铁,拳头紧握,见着祁谟也不行礼, 可见并不知道太子是哪一位。
皇上眼皮子一抬, 算是回了, 看向下首说道:“使节稍安勿躁,朕几个儿子都在这儿了。你若不信朕真心有意和亲,只管亲自来选!”
大皇子祁顾低头若有所思,若说月前他还记恨三弟抢了他的贵妻,此时此刻恐怕只剩侥幸。原先还以为是个长相丑的,眼斜口歪也就算了, 但这上好的命格求而不得着实愤恨。今日三弟一举揭了郡主面纱,胤城男女老少皆知郡主是个碧眼妖孽。除却茶余饭后的嚼头和说书先生的唱曲儿,就连三岁小儿的顺口童谣都编出来了。
二皇子祁惋喝茶闭口不言,虽说这事碍不着他,可满城风雨也听进了几句。素来只知道人眼珠子是乌白两色分明,想不到天下竟还有这等人。宫中奴才奔走相告,说是看上一眼就摄人魂魄,丧命黄泉。这等匪夷所思的怪象连钦天监也解不出来。
祁谟更不欲多言,他可美着呢,自扫门前雪,今日可是连太子殿都没出过,问道:“三皇兄怎得跪着?今日不是接郡主入城的大日子?”
“哼!盛传中原之人善于阴计,今日一见当真不假!”使节原本还坐得住,听此一言骤然奋起,赤拳捣碎玉瓷茶杯一盏,“既无意与我番邦和亲又为何迎我郡主入城!先害我西番烈马入魔,踏伤随从无数,再当众陷郡主于难堪之境!堂堂郡主怎能是平头百姓能够面见!大昭皇帝果真一手好谋算,那就休怪我西番七十二大汗献兵番储,兵马压境!”
“父皇在上,儿臣当真不是有意而为之啊!还望父皇明鉴!”祁商屏气半刻,憋红了面颊,看着就像受了天大冤屈,接连磕头告饶,厉声道:“父皇赐婚本是莫大的福分,又是与西番和亲,为国为民都是一桩美谈!此等大福又怎敢推脱?再说……再说儿臣从未见过郡主怎会……怎会故意做这般无耻之事!今日还特特身着贺服前去接洽,只盼着钦天监早早合出吉日来!”
使节伸手一指,不客气地骂道:“无耻!若不是大昭国君有意安排,早已驯良的烈马怎么会突然发狂?就连我那匹忠心一主的金血汉马都不听哨响,接连踏死随从二人!如今我西番的马儿都在府邸的马厩里捆着缰绳,抽搐不止,半死半活的!你们中原人没有心肝,我等番民却视马如命!珂查尔湖畔与达拉荒原皆是万匹良驹,皆是人在马在!这些被番民亲手驯化的烈马绝无可能好端端将人踢死!”
元帝脸色更是难看,按捺着不发,只微微蹙眉却傲气依旧。此事原本打了一手好算盘,郡主面相妖异,娶来配给太子为正妻,往日既不可立后又不可合离。无奈郡主命格是个好的,重阳候府的丫头也立功一记升为三品女官,习于后宫司典。这事本是番邦推了一个不受宠的郡主出来,再叫番储欠下人情,元帝里外皆有好处。谁知今日这么一闹,恐怕八百里加急的蝠翼禁军今夜就会上报疆界似有异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