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先生今天又跑了(22)
莫辰脱了身上下摆被撕了做布条的单衣，从包裹里翻出另外一套衣袍穿上。一面穿一面慷慨，早知道听师父的，以内功心法为重，也不至于每次一需要耗损内力和人比武或者像今日这种急驰狂奔的时候总是耗损过度……
主帐内，数盏灯将营帐照亮，一位老军医刚替傅楚希清洗了腹部伤口，敷上药又用干净的布条将伤口包扎好。
傅楚希才包扎了伤口，疼得冒出一身冷汗，整个人反而更清醒了一些。他正要吩咐杨琅一些事，就见杨琅从外面进来，眉头微蹙。
“发生什么事了？”傅楚希问。
“没事。殿下只管好好养伤。”杨琅道。
三个军医合计之后开了药，就都下去煎药了，杨琅正要告退，傅楚希叫住了他。
傅楚希问：“我被抓之后军中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琅正要回答，傅楚希又问道：“莫辰没事吧？”一路上莫辰都在拼命护着他，也不知受伤了没有。
杨琅道：“殿下放心，莫岛主武功高强，没事的。属下也是入夜才至，营中的事还未来及细问，等殿下睡醒了属下再向殿下禀报。”
傅楚希道：“药煎好还要一阵子，你叫周将军来见我。”
杨琅虽然心中有所不忍，但不敢违背主子命令，应了一声出去叫人了。
等叫了周将军，杨琅总算良心发现，带着个军医去莫辰的帐子里去。
一进去，就闻见了一阵酒香，小兵口中那个“吐了一大滩血恐怕不行了”的莫岛主悠然自得地坐在桌子跟前，正在小炉上热着酒。
一瞥见杨琅，莫辰先是翻了个白眼，后来想到还得从他这里问傅楚希的消息，这才正眼瞧他一眼：“杨大人，我家——”莫辰顿了顿，“你家殿下伤势如何？”
杨琅只当没看见他那一记明显的白眼，他道：“刚处理完伤口，一会儿吃了药就该睡下了。听说你吐血了，带军医给你看看。”
“内力消耗过度，一会儿我自己调调息就好了。”莫辰将热好的酒倒进碗里，喝了一口暖暖身子，又问道，“我能去看看他吗？”
“不能。”杨琅直接拒绝道，“殿下此刻正在和周将军议事，喝了药就该睡了，他失血过多，军医说要静养。”
莫岛主继续喝酒，但明显的不想同杨琅继续说话了。
杨琅很识趣地自己给自己送了客，带着军医走了。
莫辰喝了几口酒，盘膝坐在床上，凝神闭目调息，这一调就调了两个时辰。等莫辰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莫辰下了床，掀开帘子走出去，就见小兵站在门口，见莫辰出来，小兵忙问道：“公子饿了吧？小的给您准备吃的去。”
“等等，殿下醒了吗？”莫辰问。
“这个小的不知道，小的只负责照顾公子。”
莫辰挥挥手让他去，自己则理了理衣服，向傅楚希的主帐走去。
傅楚希的帐外守着两个亲兵，一见莫辰靠近手中的长矛就架了起来。
莫辰蹙眉，问道：“杨琅呢？”
一个亲兵道：“杨大人议事去了。”
莫辰又问：“殿下醒了吗？”
亲兵道：“不知道。”
莫辰人都已经到门口了，自然是要进去看一看，但他才要迈开脚步，那两名亲兵就已经将长矛对准了他：“杨大人交待过，任何人不得打扰殿下养伤。”
又是杨琅……莫辰听到这个名字就来气。
“知道了，我这就走。”莫辰道。
那两个亲兵收起长矛，像是两尊铠甲似的，依旧站得笔直。
莫辰勾了勾唇角，扬手点了两人的穴道，带着几分内力隔着盔甲打进去，两人瞬间变成了真铠甲，站着不动了。
莫岛主哼了一声，掀起帘子进了主帐。
一进去，莫辰便见到了躺在床上正在熟睡的傅楚希，莫辰快步走到了床前，在床边坐下，托起他露出被子的右手，将两指搭在他的脉上。
还好还好，虽然脉象微弱但还算平稳。莫辰又伸手摸了摸傅楚希的额头，也没有发烧，好好养一养伤就会没事了。
莫辰小心地把傅楚希手放进被子，又替他把被子掖好，就坐在旁边看着傅楚希。
傅楚希还在昏睡，莫辰看着他憔悴的睡颜忍不住想，当个王爷有什么好的啊？还不如在他岛上当个财务总管，每天吃吃喝喝听听戏唱唱戏多好啊……非要把自己弄到战场上弄得一身伤，说不定还随时会丢了性命。
“傅先生，等你伤好了，咱们回家吧？”莫辰低声说道，“等回了陌尘岛，你继续做你的财务总管，若是不喜欢不高兴做也行，你喜欢唱戏就每天去唱戏都好，我偷偷摸摸地给你送花篮扔银锭子，把你捧成个名角儿，或者干脆来岛上跟我住，每天钓钓鱼种种花读读书下下棋……”
莫辰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着，竟把自己说得满心向往起来，忍不住去勾画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每天要做些什么。
傅楚希睡得昏昏沉沉，隐约听见有人一直在耳边说话，也不知道说得什么，听了许久才从声音中辨出了是莫辰。
傅楚希睫毛颤了颤，费力睁开了眼，望了床边的莫辰一眼。
“你醒了？”莫辰见傅楚希睁开眼，连忙问道，“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要军医来帮你看看吗？还是说想喝点水？”
傅楚希动了动嘴唇，他声音很轻，莫辰俯下身耳朵贴在他唇边，才听清他说了一句：“怎么又这么早来……总不让人睡个安生觉……”
半夜潜入帐
傅楚希说完，不等莫岛主说话，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莫辰坐直了身体，想到了闭关之前那段时间，他就怕以后闭关几个月见不着他，便天天去辰时不到就去傅府蹭早饭，把傅先生给气得直接拎他去和白妍芷相亲去……
想到这，莫辰笑了起来，笑完了盯着傅楚希望了半晌，许久叹息一声：“回不去了啊……”
莫岛主正感慨着，突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靠近，等听出脚步声是谁，莫辰不由得蹙眉。
杨琅刚从周义将军的帐篷里议完事，两人就上午隶王殿下昏睡之前下的几道令又做了探讨，奸细已经确定，现在还得继续排查以防有漏网之鱼。同时要随时做好应对北狄太子的准备，北狄太子性情残暴做事冲动，今日眼见隶王从眼皮底下跑了，这一两日必然会有所行动。
杨琅边细细想着方才的事，边走回隶王的营帐。结果到门口就看见两个亲兵眼珠乱转地望向他，却不动也不说话，杨琅意识到这肯定是莫岛主的杰作，当即给两人解了穴，然后掀帘子一看，莫岛主果然在里头，此刻就坐在殿下的床边，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杨琅瞥了一眼两边亲兵，冷声道：“你们身为亲兵却不能保护殿下安全，简直废物！还不各去领罚三十军棍？！”
“是！”两个亲兵自己去换岗领罚。
杨琅这才放下帘子走进来，冷冷道：“莫岛主，军中不比江湖随意，莫岛主要探望殿下，还请提前知会一声才是。”
是啊，不比江湖……
莫辰此刻心情不佳，知道杨琅刚才当着他的面惩罚亲兵是在杀鸡儆猴，他懒得同杨琅吵。
“知道了，下回知会你。”莫岛主站起身，起身之前借替傅楚希理被子，悄悄将掌心的一枚玉佩推到他枕头下面。
莫岛主向外走，杨琅把人送了出去，出了主帐也没停下脚步。
莫辰见他颇有些把自己押送回营帐的意思，他抱着胳膊看了杨琅一眼道：“杨大人不用再送了，我回去睡一觉，等睡醒也就该走了。” 他一路找过来就是找傅先生的消息的，如今见到傅楚希他也就放心了。
莫辰说完，转身继续往自己暂住的营帐走。
杨琅蹙眉望着他，余光瞥见军医端着药过来，这才转身回去。
其实杨琅是想留下莫辰的，如今战乱，他不能时时刻刻保护殿下，若是有莫辰这样武功高强的人在殿下身边他也就放心了。昨天他还同殿下提过，但是殿下态度坚决，不希望莫辰掺和进来直接给拒了。
结果这位更是自觉，像是千里迢迢从白安城追到这关外来，就为了看上他们家殿下一眼似的，看完转头就走。杨琅摇摇头，实在想不明白，掀起帘子进了主帐。
莫辰回到帐中，桌上放着饭菜，他出去了不短时间，饭菜早就送来了，这会儿都已经冷了。莫辰也不挑，端起碗吃饭，吃完了又喝了两口酒，脱了外袍就去床上睡了。
从赶路以来，莫辰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常常因为赶路在城外过夜，有时候几天才入城住一回客栈，一路上总盼着马堂主能比他早得到傅楚希的消息，能安了他一颗悬着的心。
然而现在见着傅楚希了，这颗心却依旧悬那儿，愈加难受了。
莫辰在来的路上还想着，找到傅先生就把他带回去，这个念头就在刚才他坐在傅楚希床边的时候还冒出来过，但很快就被杨琅给打了回去。
他说得没错，这是军营，不比江湖。傅楚希也不是陌尘岛的傅先生，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了皇帝的儿子，当今的王爷，战场上的大将军……
莫辰想起以前在陌广园听戏的时候，傅楚希还上台演过大将军。就在闭关前一日，他和白妍芷在玉清家里喝酒，玉清还说傅楚希能写得出《战陇山》那样胸怀家国的戏本，这样的人胸襟必然宽广，志向必然远大，白安城怕是盛不下的。
白安城盛不下，陌尘岛更是盛不下，可他现在才想明白。
傅楚希已经不是那个不会武功的傅先生了，他能率兵打仗，怎么可能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呢？偏偏自己还自作多情地把那枚岛主玉佩塞给他，想着日后若傅楚希有麻烦就拿着玉佩来找他，人家可是手握兵权的王爷，天皇老子的儿子啊，哪儿用得着他一个江湖剑客帮忙？
莫辰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笑，睡着之前还琢磨着等今晚入夜他就溜到傅楚希的帐篷里，把玉佩拿了就回陌尘岛去。
莫辰近几日赶路太疲劳，早上又受了内伤，虽说调息好了但还是伤了脏腑，以至于这一觉就睡到了四更天。醒来的时候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坐起来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哪儿一会儿要做什么。
帐篷里的炭火盆烧得差不多了，有些炭已经熄了，只有一半的火炭还发着红光。帐篷里有些冷，莫辰下了床，从旁边夹了几块炭放进火盆里，又从桌上放着的茶壶里倒了一杯冷茶，喝了两口润润喉。
喝完水，莫辰起身出了帐篷。
四更天，正是夜晚最安静的时候，外面只有呼啸的风吹过，月光下莫辰踩着自己的影子走向主帐，半道上弯腰捡了四颗石子儿捏在手中。
杨琅恐怕是为了防着他，主帐外今晚站着四个守卫，分散两边，八成是怕他过去就点穴，觉得四个人他一次点不过来。
莫辰扬了扬嘴角，杨琅未免太小看他了。
人还没走到跟前，莫辰手中一把石子儿已经飞了，在内力的推送下准确地打在守卫亲兵的穴道上，亲兵又变成了铠甲装饰。
莫辰旁若无人地掀了帘子进去，里面亮了两盏灯，灯光有些昏暗，傅楚希依旧躺在那里，和下午见他时候一样，连睡姿都没有变过。
屋里很暖和，空气中还残留着药香，莫辰放轻脚步走到傅楚希的床边，借着灯光望向他。他的脸色看起来比中午好了一些，嘴唇也没有那么干裂，只是唇色还有些发白，看着就让莫辰觉得揪心。
莫辰凝望着傅楚希，也不知怎的，明明应该伸过去摸枕头下面玉佩的手，竟不受控似的缓缓靠近他的脸颊，他微微弯起的手指靠近他苍白的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