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风华今眇然(13)
去时都挺好,回来就赶上了暴雨。好在路经一家茶舍,可小坐避雨,倒没淋着,否则回去怕又要生病。
雨停后,路面积了不少水,但对马车来说,并无影响。
进城后,马车走得明显慢了许多。祁襄掀开帘子往外看,恰好看到前面不远处,何小姐带着个丫鬟从一家首饰铺子出来。
祁襄只考虑了一瞬,随后车帘微动,马匹嘶鸣一声,不受控制地冲着何小姐的方向奔去。
“哎?哎?吁——”车夫也吓了一跳,拼命拉住缰绳想控制住马车。
路边的百姓看到这一幕也尖叫起来。
何小姐的丫鬟惊地将手中的盒子一抛,拉着何小姐躲回店里,马匹擦着她们刚刚站的位置跑过,最后停在了门边。
盒子里的头面已经摔了出来,是金的,倒是没碎没坏。
车夫吓得赶紧下车,一边向两人赔着不是,一边帮着捡起地上的东西。
何小姐平了余惊,怒声道:“没长眼睛啊?会不会驾车?若是伤了本小姐,你这条狗命赔得起吗?!”
这边动静大,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祁襄眉峰一挑,随即一脸歉意地下了车,“抱歉,马不知怎么惊了,吓着两位姑娘了。”
车夫将东西捡好,还给两人。
丫鬟要伸手接,被何小姐推了一下,不满道:“掉到地上的东西,岂能戴到本小姐头上?!”
祁襄一脸纯善地说:“东西没坏,有何不可戴?”
“你懂什么?这叫晦气!”何小姐横眉冷对,完全不似之前见过的娇柔的模样。
“那当如何?”祁襄的态度依旧很好,在别人看来就是赔礼该有的样子。
何小姐上下扫了他几眼,“看你这穷酸样,也陪不起。这样吧,你跪下来给本姑娘磕一百个响头,再在这跪上一天,这事就算了!”
祁襄藏在袖中的手指徒然握紧,眼神阴沉。
看他这样,何小姐更不高兴了,“给你脸不要?你知道我是谁吗?!”
祁襄刚想佯装不知问其芳名,只见她身边一直在打量祁襄的丫鬟拉了拉何小姐的衣袖,说:“小姐,这人应该就是白少爷之前的同窗,叫祁襄的那个。”
祁襄脸色不变,心里想的却是这丫鬟是如何知道他的?他回京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了,但能特地了解他近况的应该也没多少人。或许只是偶然知道的,他故意没围颈巾下的车,倒不难认,也的确打了让人认出的心思。又或许是户部尚书官当久了,像他这种身份敏感的人特地了解一下,也不是不可能。但无论是哪种,他的目的达到了,丫鬟声音不低,离近围观的百姓应该也听到了。
何小姐冷哼一声,“我说呢,怎么口气这么大,还说要赔给我。原来是毁了脸的罪臣之子,一个奴才还敢站在我面前说话,真是新鲜!”
祁襄微微低头,道:“姑娘有事说事,何必牵连其他。”
“呵呵,你当自己是什么公子少爷,还说不得了?得罪了我,你以为谁敢保你不成?”何小姐横眉冷对,“今天就是太傅来了,也不敢动我分毫!”
祁襄有一瞬的恍惚,这位何小姐怕是在白君瑜面前装得太好了,就像他第一次见到何小姐时,也觉得她是一个娇柔却不失温顺的姑娘。但现在呢?除了刁蛮,还有什么?
他承认自己是故意让马车冲过来的,他也把握了分寸,绝对不会真伤到何小姐。如果何小姐端庄贤淑地接受了他的道歉,哪怕是吓到了骂他几句,他都不会说什么。也会好好劝自己,将白君瑜让给这样得体的姑娘不是坏事。
可这一撞,是撞出了何小姐的真性情。他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白君瑜,至少他知道,白君瑜不喜欢这种蛮横叫嚣的姑娘。让白君瑜跟她在一起,凭什么?
“我要赔,姑娘嫌寒酸。我道歉,姑娘又不接受。马失控的确是我们的过失,但什么样的弥补姑娘都不要,我也实在无法了。”祁襄说得很无辜,语气也冷冷的。
百姓们议论纷纷,也觉得这姑娘不好伺候。
“本小姐已经说了!让你下跪磕头,是你自己不做!”
“恕难从命!姑娘想告便告去吧!”说罢,祁襄回到马车上。
车夫看何小姐也没有拦着的意思,又道了几声歉,才坐上马车,驱马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第14章
何小姐自称“小姐”,听着就必然是个有身份的。就算京中一块牌匾砸下来,被砸到的十个人里有九个是小姐,也不代表何小姐的身份在纭纭人海中难以打听。最简单的,问首饰铺的老板就是了。
于是很快,户部尚书之女何玉恩与当年的风华公子祁襄当街争执的事就传开了。虽说一开始的确是祁襄不对,马匹惊吓到了何玉恩,但后来何玉恩的话就让大家更倾向于她在仗势欺人了。马是畜生,偶有失控谁也控制不了。何玉恩的首饰也没坏,只是掉地上了,就让人磕头下跪的,着实是过了。
何况身边丫鬟已经点出了祁襄的身份,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她那一句“太傅来了,也不敢动我分毫”更是失尽人心。贤太傅在百姓心里可是个好人,没有为官的架子,对谁都挺和善。也是出了名的门楣清廉,为人正直。赶上节气不好了,贤府施粥也是最积极的。可以说是百姓心中的好官,这样的人被一个尚书的女儿拿来语带不敬地说事,民心向谁已然可见。
这事祁襄回来没同潘管家提,但潘管家第二天出门买菜的工夫,就全听说了。
其实“撞”何玉恩那一下,祁襄只是想找个机会认识一下这位何小姐,看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而他一开始的预估是对方会生气,但不会趾高气扬地恶言相向。若对方认出他,他再以白君瑜同窗的名意结实一番,也算是逼自己把白君瑜放下了。日后白君瑜若跟何小姐成亲,他凭着这一面之缘,上门拜访也好,叫白君瑜喝酒也好,都不会觉得太唐突。
可这次一看,何小姐跟他预计的相差甚远,也踩中了他的痛点,所以现在——他不想让了!
既然何小姐喜欢张扬自己“小姐”的身份,那他就顺水推舟帮她这个忙,也省得他再费事找别人了。
下午祁襄闲来无事,找了份经文来抄,想下次去祭奠时一并给烧了。
一张都还没抄完,潘管家便敲门进屋道:“公子,白将军来了。”
祁襄手上一顿,随即道:“请他进来吧,看茶。”
“是。”
潘管家刚出去,白君瑜就进来了。
祁襄没看他,一脸平静地说:“稍等,等我抄好这篇经文,很快的。”
白君瑜果然没有开口,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喝茶,原本紧张的气氛一下淡了许多。
祁襄看他进门的气势就猜到了他为何而来,所以才借着抄经文,让他冷静一下,自己也冷静一下,以免气极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全倒干净了。
放下毛笔,喝了口已经冷掉的茶,祁襄这才开口问:“你来是有什么事?”
白君瑜心是静了不少,但事情还是要论一论,“你当街跟恩儿吵架?”
这种兴师问罪的态度让祁襄降下去的焦躁一下又冒了起来,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恩儿?那是谁?”
既然何小姐没自报家门,他当然不能说认得,否则就表示一切都是他故意为之。
白君瑜深吸了一口气,面带不悦,“你的马车是不是撞上一个姑娘?然后跟她吵起来了?”
这种已然偏颇的态度也让祁襄面染寒霜,他之前从白如口中得知了何小姐,不知道白如有没有跟白君瑜说,他也只能按说过对待,“原来她就是何小姐,久仰大名了,这还没过门了,白将军就这么护着,以后怕是要宠到骨子里了。不过我得纠正您一点,马匹失控是意外,是我的错,但并没有撞到她,她一根毫毛也没少。”
白君瑜皱眉,冷声道:“说话不要阴阳怪气,就事说事。”
“没什么好说的。”他不是喜欢一个人就无限忍让的,也没有人值得他在尊严这件事上忍让。他忍过,但那些人最后都死了,“冲撞到了您的心头肉,实属意外。将军想怎么讨这个说法,说了便是。至于何小姐,我道歉她不接受,理赔她不需要,恕我不知自己还能怎么做。”
祁襄垂着眼睑不看他,疏离的姿态让白君瑜更为不爽,又不得不为何玉恩辩驳道:“恩儿不是那样的人,她只是吓坏了。”
“所以呢?你是想让我给她下跪道歉还是怎样?”祁襄分毫不让。
“我不是那个意思。恩儿一个女儿家,你该让她几分才是。”
祁襄勾起嘴角,双目含情地看向白君瑜:“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讨厌她?”
白君瑜一愣,喉头也不自觉地动了动,“为什么?”
祁襄虽毁了脸,但白君瑜真觉得与之前相比无甚影响,祁襄的眼睛太好看了,如同放在细白沙上的琥珀,又润又亮,连双眼皮的褶皱都那样恰好,像会说话一样,生气时眼角也染上了桃色,让人可以忽略其他,溺毙其中。
祁襄笑意更深了,只是眼睛并没有跟着弯起来,“因为我讨厌她跟我争你。”
白君瑜刚才那点躁动一下被击得粉碎,怒道:“胡说八道!你先前都没见过她,何谈这些?你若想气我便气,别糟践自己。”
祁襄哈哈大笑,心中却一片悲凉,冲着门口大声喊道:“潘叔,送白将军出去!”
潘管家一听祁襄这称呼,就知道了是真动气了,赶紧走进来,恭恭敬敬地送白君瑜。
白君瑜也不可能赖着不走,看了祁襄片刻,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祁襄颓然倒在椅子上,白君瑜是个有些刻板的人,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教的,所以出了这样的事,白君瑜来问问,给自己心仪的姑娘讨几分理,也正常。是他自己没压住情绪,才闹得难看。而白君瑜笃定他只是个赦罪回京的公子,无甚人脉,肯定是没见过何小姐的,所以才觉得他最真心的那句话是假话,他真不知道是该无奈,还是该悲伤。
何小姐与祁襄起冲突的事并没有销声匿迹的迹象,这几日反而是愈演愈烈了。而祁襄也从一个有错在先的人,变成了完全的受害者,传言中何玉恩骂祁襄的话也是越发难听,比如说祁襄就是个奴才秧子,给她提鞋都不配;再比如当年的风华公子已经毁容,丑得吓人,形同魑魅。当然,其中也有传得没那么刺耳的听着又有几分道理的,像是祁家罪不可恕,祁襄居然还有脸待在京中,就应该被逐出城去,自生自灭。
这些话没有一句是当时何玉恩说的,但传得人多了,每个人都言之凿凿,不明真相的人听得热闹,也就信了。至于祁襄到底如何,是俊是丑,没有没脸待在京中,百姓们是不管的,皇上大赦回来的人,哪需要他们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