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客栈怪事谭(135)
地螭能与主人感应,他唯有跟着无生真人,才有机会找到六儿。
接下来的一段道路走得并不轻松。这里似乎发生过可怕的地震,大块大块的山岩坍塌,堵住了原本的通路,只留下一条窄细的缝供人勉强挤过去。爬行的过程中,祝鹤澜恍惚感觉自己正爬在一个怪物的肠子里,越爬就越没有回头路似的。
从隙缝里钻出来,便又进入了下一个溶洞。这里有一条地下暗河,河水哗然地流淌着。他们沿着河岸走了一段,却见一道断崖骤然出现,河水便在这里化作瀑布飞入下方的黑暗里。
无生真人踏着岩壁几个起落便飞向下面的深渊,但是不能御剑的方士门和官兵们就只能用手抓着岩石,踩着陡峭的台阶向低处走。祝鹤澜也如壁虎一样贴着墙壁小心翼翼走着,只觉得灰头土脸,要多不爽有多不爽。
空气中有股垃圾受潮的怪味,祝鹤澜的心渐渐提了起来。
凡是有秽生物出现的地方,往往会有难闻的味道伴随……
瀑布下面有一道深潭,而徐寒柯他们便正在一处较为平坦的高崖上休息。两方人马汇合,祝鹤澜却懒得听徐寒柯柳盛与无生真人的对话。因为他直觉,这里不大对劲。
他站在悬崖边,向着崖下的深潭凝望。
密不透风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
整个下方浓重的黑暗,全都不是静止的……它们全都在翻滚,在呼吸……
黑暗……是活的……
祝鹤澜微微睁大眼睛,看到三名官兵正结伴踩着岩石下去,大概是因为口渴想去潭边喝点水。他张口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当三名官兵刚到水潭旁边,黑色的“水”动了。它溢出到岸上,漫溢到了那三人脚下。
下一瞬,三人开始嘶声惨叫,进而就如同落入水中的糖块,迅速地化掉了。
三团肉色的油光裹着衣服散成片,在黑暗的“水”面上漂浮了一会儿,便消隐在那浓稠的、散发着垃圾受潮味道的黑暗中。
第97章 海棠木箱(12)
“恶肿!”祝鹤澜回头对众人喊道,“快离开这儿!”
却见原本宁静的潭水上涌动起一层油腻的炫光,本以为是因为光亮暗淡而呈现的黑色,却根本就是水原本的颜色。焦油般的物质呈糊糊状蠕动着,上面浮着一层半透明的膜。
而在那一层膜下,一些东西开始若隐若现。仿佛是凝固的肉块,又似乎是尚未发育完好的内脏器官,被那粘稠的黑色推出来又吞没。一颗一颗荧绿的眼珠接连不断亮起,像是被惊起的鬼火,成螺旋状迅速覆盖了整片“湖面”。
下一瞬,山崩地裂,恐怖的咆哮如惊雷炸响,摇撼着整个古老的大地。黑暗如噩梦一般从深渊中升起,顷刻间便超过了他们所在的平台。飞溅的黑色黏液落在地上便开始迅速聚合蠕动,冲向离得最近的人。
众官兵中有些已经吓傻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立刻便被聚合的黑色粘稠油状物抓住。原本凝聚着身体中的每颗最小微子的道气迅速被秽气污染,骨骼、血液、肌肉、脂肪和皮肤不再能够分辨彼此,全都混杂软化成了一团。人便如被丢进炭火盆中的蜡烛,从腿部开始迅速融化,如一滩粉红色的浓稠黏液混在恶肿的黑色油脂中间,显得分外诡异骇人。
更加骇人的则是人在融化的过程中发出的此起彼伏的惨烈嚎叫,烈火灼身恐怕也不过如此。
此时无生真人一声令下,众多方士立刻顶上前去。祝鹤澜一路小心而机敏地避过所有凌空而降的黑油,一路上扯起两个被吓得双腿发软跌跌撞撞的官兵,一路上大声喊着命令着所有人立刻后撤到最近的洞窟里。原本已经被恶肿的真面目吓得神志昏聩的众人听到他的声音,莫名受到了牵引一样,纷纷跟上他。
徐寒柯被柳盛护着,也慌忙地跟着钻入洞穴。洞外传来方士发出的凄厉惨叫,在黑暗中听起来愈发骇人。
祝鹤澜毫不犹豫地往洞穴深处奔逃,手中夜明珠的微光是所有被吓得精神几乎失常的人们唯一的救赎。洞穴中的路况愈发艰险,时而一侧突然出现深不见底的缝隙,时而陡峭湿滑难以攀登,时而出现令人困惑的岔路。祝鹤澜全力以最快的速度判断着合适的逃亡路线,只能用自己被严重限制了的直觉来感受哪里的秽气较淡薄。
可是逼近的压迫感整越来越紧迫地悬在每一个人的头上,腐烂垃圾的味道越来越浓,昭示着恶肿正在追上来。
“这边!快!”祝鹤澜指着几块叠摞的巨大岩石间挤压出的一条窄细的缝,示意众人钻进去,见跟着他的官兵等人有些犹豫他的声音便愈发严厉,“想活命就快点!进去以后无论如何不要停下,一直往前爬,千万别把自己卡住!”
如一群失了方寸的孩子,官兵们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吸气缩肚,一个个试图将自己的身体往狭窄的、看上去几乎不可能的缝隙塞进去。柳盛狐疑地望着祝鹤澜,“你不走?”
祝鹤澜冷笑道,“我要封住洞口,你若不信,可以留在这儿。”
柳盛皱眉,却被徐寒柯拉了下袖子,示意他不必多言,继而也跟着钻了进去。祝鹤澜快速地踩乱众人留下的脚印,然后将附近一颗石头搬过来,自己先将身体塞进去,然后把石头拉过来将缝隙堵住。
洞穴里太过狭窄,无法掉头,他就只能趴伏着往后退。岩石从四面八方压迫着他,甚至无法稍稍抬头。他感觉自己好像躺在一方棺材里,被活埋在了几千尺深的地下。前后左右都没有能够逃离的地方。
祝鹤澜的心跳加快,呼吸也开始急促。黑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但他讨厌这种挤压感。他恍惚间变成了一条虫子,一条微不足道的、肮脏的、没有任何存在意义的虫子,在亘古的黑暗里永恒地爬行着。
前面,或者说是他的身后穿出了一阵喧哗声。祝鹤澜心向下沉,在这种地方一旦有一人卡住,那人身后的所有人都要跟着陪葬在这条窄细的甬道里。
临死前眼前眼前只能凝视着永恒的黑暗,那是怎样一种漫长而痛苦的死亡?是这样死比较轻松,还是爬回去面对恶肿比较轻松?
幸好队伍又在继续缓慢行进了。
当他终于从这狭窄的甬道里钻出,却沿着一小段斜坡滚了下去。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狼狈过了,身上不知磕碰了多少处,衣服也扯破了。他站起身皱着眉掸着身上的土,懊恼地啧了一声。
徐寒柯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光……这里有光!”
柳盛的声音道,“这是……什么地方?”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里带着不安和恐惧,有人窃窃私语,“这里好奇怪啊……”
“这些是楼吗?”
“这是大人说过的地下城?”
“怎么这么大?这得用多少石料啊!”
祝鹤澜抬起头,便见到了形状简单却带着些古怪的角度、且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建筑。宛如干涸的河流一般的沟壑从每一座建筑中联通出来,汇聚在宽广的道路中间。
他向前走了几步,仰头望着已经被遗弃了数千年的古代文明遗迹。
“这就是你们要找的星老族地下城。”祝鹤澜叹道,“果真名不虚传。”
徐寒柯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来,这在祝鹤澜看来几乎有些不可思议。
他和柳盛带来的人现在死伤过半,他们就算拿到了水晶残片,能不能走出去还是未知数。
“水晶会被藏在哪?”徐寒柯的眼睛在幽暗的光线里熠熠发亮,里面浓重的渴望似乎不仅仅只是如他所说,为了天下苍生的安宁。
祝鹤澜盯着他,沉默片刻,问道,“你手中可有解咒符?”
徐寒柯微微一笑,“怎么,你想与我谈条件?”
“现在无生真人生死未卜,你也不是地螭的控制者,你们已经无法用六儿来威胁我了。”祝鹤澜说着,一步步走向徐寒柯。他冷玉般的脸在黑暗里似乎弥散着一层幽光,漆黑双瞳中映射的威慑另周围的官兵竟不敢上前阻拦,“若你身上没有解咒符,我也没必要帮你。若你有,将它给我,或许我还会发发善心,将你们带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