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客栈怪事谭(57)
是取那铜盆来的?!
重六想到以往掌柜做生意,都是在交付货品的时候才与客人交换契约并收钱。这笔钱正好可以用来充当保金!
或许不仅仅可以当保金,客栈这几天的亏空也可一起补上!
而那铜盆,他几乎可以肯定也一起被掌柜收进那间只能从指缝里看到的房间里了。
重六立马扬起招牌式的热情笑容,“哎呦,您可是从京城来的啊?”
那看上去有些高傲的中年男子站起来,对重六微微颔首,从袖袋中拿出一份东西交给重六。
却正是契约书。
重六回忆起那次从铜匠那回来,路上遇到狗被松明子救了。之后松明子便消失了一阵,说是去了京城。
想必就是送契约去了。
重六接过来,仔细浏览了一遍契约内容。掌柜列出的使用条款并不多,只有一项,每天要用铜盆洗脸,坚持大约一年左右,便可停止使用。
但是契约中也注明了代价。用这铜盆盛的水洗脸,会加快人的衰老速度。
但他至少不会再继续被那逐渐逼近的噩梦纠缠。
加速衰老……
方士的寿命向来比普通人要长至少三成以上,所以相对来说说,这样的代价对国师来说算是比较轻的了。
国师的血手印和铜匠的血手印都在,重六瞄了一眼酬金,嘴巴几乎要张成一只鸡蛋。
三分之二都给铜匠的话,剩下的也足够维持他们客栈等到掌柜回来了。
“贵客您是否愿意在小店休息一宿?明日一早我就把东西给您送到屋里去。”重六笑容谄媚。
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但到底还是同意了。
一直到天黑了,一轮下弦月在屋顶上泼洒着苍白的冷霜。大槐树在中庭寂寥地随着夜风摇晃枝叶,发出簌簌如雨的声响。
重六今天正好值夜。他趴静静地坐在柜台后看戏本,等到万籁俱寂,客栈的人都睡了,他才拎着一盏灯笼,沿着北楼楼梯上到顶层,来到那扇白墙面前。
手指头又开始发痒了,痒得厉害。他烦躁地按着自己的指甲,那皮肤之下的瘙痒令他有种想要将指甲拔下来的冲动……
专心……专心……集中注意力!
重六一边在心里警告自己,一边用手捂住眼睛,透过指缝看到那扇平平无奇的门出现在狭窄的视野里。掏钥匙、开锁、开门、进门。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他甚至没有给自己犹豫的时间。
房间里光线很暗,灯笼那微薄的光只能照亮距离他最近的一排排木头架子。更远的地方,全都被浓稠的黑暗覆盖。
不知为何,重六感觉这间“房间”是没有边界的。仿佛这是一个无比广大的空间,所有的黑暗都是无穷无尽的延伸。
凉飕飕的风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扑来,杂乱而没有章法。一股腐败潮湿的味道让人联想到被埋在地下几十年的棺材。
重六提着灯笼,一排一排架子地寻找。这里太安静了,他甚至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如雷鸣般鲜明。氤氲灯光从那些陈旧的古董、凉席、瓦罐、香炉、剪刀、酒杯、厨具等等琳琅满目的物品上滑过,陈旧中带着一种欲说还休神秘莫测的危险感。
终于,一点铜黄色的反射光出现了。那铜盆静静地被放在架子中层,比较显眼的位置。
重六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包袱布,整个地将铜盆包起来,并十分注意过程中没有让自己的皮肤接触过铜盆。
正在他包铜盆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怪声从身后不远处传来。有些像是什么湿润粘腻的东西在地上拖行的声音。
重六悚然一惊,这里不该有其他人啊?!
一转头,却正好看到一些根系状的黑色东西,灵蛇一般缩入黑暗中。
重六身上一冷,想起来上次关门前一刻看到的他几乎以为是幻觉的情形。
更加密集的粘液摩擦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同时,重六指尖的瘙痒开始变得剧烈,剧烈到几乎难以忍受。他用手臂紧紧箍住铜盆,快步想要离开房间,却忽然觉得脚腕一紧,猝不及防被一股力量猛地一拽,便哎呦一声趴在了地上。
他回头,却见一条……仿佛是树根一样的黑色东西,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粘液,缠着他的脚踝。
重六大叫一声,拼命挣扎,但是那藤条无比结实,甚至越收越紧。而在重六脑海中,一些没有实体的意向和概念突然势不可挡地入侵,具象化成了一种接近人类语言却又绝不是人类语言的……思想。
饿……
饿……
饿……
饿……
不断重复的强烈意念,像是被一只锥子锥进了重六的颅骨,强悍到抹杀了他的一切思绪,甚至要撑爆大脑一般。他只觉得头疼到开始出现耳鸣,挣扎得愈发剧烈。
而那藤蔓却没有进一步的攻击动作,反而真的被他挣脱开了。
重六一溜烟冲出房间,快要跑出楼梯口才刹住脚步。
不行,他还得把门锁上。
重六深深呼吸,感觉到那耳鸣和头疼正在快速好转。他回到那扇门前,细致地将锁挂了回去。
他的手抓在锁上,一时半会儿难以回神。
这房间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掌柜养的宠物吗?
可那明明是树根一样的东西……
植物也会说话吗……
而且还是用一种不是人类能形容的、直达脑海的诡异”语言”。
第42章 苏郎扇(9)
第二天一早,重六便抱着铜盆去敲国师派来的使者的房门,拿了画过押的契约,收取了一袋沉甸甸的佣金。国师的使者走后,重六便把钱交给廖师傅保管,自己从袋子里抽取了几块银元,再加上他们之前准备好的钱一起送去县衙大牢。
正在跟门口的狱吏登记保金,忽然听到通往大牢内部的木门被推开了,狱卒们纷纷下跪,就连正写字的狱吏也忙丢下笔跪了下去。
重六一回头,便看见徐寒柯穿着大红官服,却没有戴幞头,站在牢门口幽幽望着他。
重六赶紧跟其他狱卒一样跪了下去,低眉顺眼,一副战战兢兢的小民模样。
低垂的视野里,徐寒柯的官靴忽然入侵。重六感觉到一双手扶了一下他的手肘,他也就顺势跟着起来。
徐寒柯对他微微笑着,神情倒是颇为平顺柔和,“来见你们掌柜啊?”
重六赔笑道,“是,是。大人,我们掌柜还好吗?”
“牢狱之中,总不会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舒服。不过小哥,看你人这么机灵,又念在你救过我性命的份上,我得劝你一句。你们东家卷入了这种事……你得早点为自己做打算啊。万一一不小心也被卷进去,谁知道要出什么事呢?”
表面上是在劝重六找其他的活计,暗地里或许还有点其他的意思,比如用一点点亲切之中隐藏的恐吓威胁,迫使他当当暗线什么的。
否则他一个官老爷对自己一个小跑堂说这么多做什么?
看来徐寒柯还没有放弃……
重六千恩万谢地应着,“小的谨记大老爷的教诲。”
“什么大老爷,说得我像个老头子。”徐寒柯的视线落在重六带来的保释金上,啧啧两声,“你们客栈虽小,积蓄倒是颇多啊。东家被抓还没有人趁机带着钱跑路,看来你们老板确实有些本事。”
重六苦笑道,“这都快倾家荡产了,您就别再埋汰我们了。”
“你们掌柜有你这样一个忠诚的伙计,倒是他的造化。”徐寒柯说着,脸上挂着的面具有一瞬的稀薄,露出了一丝丝的惘然。他轻叹一声,便离开了。
保人的文书都签好了,重六搓着手紧张地等着狱卒把掌柜接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心脏跳的竟还有点快。
牢门开了,重六一眼就看见了走在狱卒身后的掌柜。
掌柜穿得还是被带走时那件湘妃色鹤氅,乌发挑起两鬓挽成随意的发髻,面色却依旧红润,明亮的眼睛在见到他时,舒展成春风拂细柳般的笑意。
重六也忍不住裂开嘴笑,感觉自己可能笑得有点傻,却也顾不上那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