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客栈怪事谭(65)
祝鹤澜转过身的同时,在他们周围其他的树口,也探出了同样巨大的、细长的、扭曲畸形的黑影,一个接着一个,都是同样的害羞般的姿势从树后探出头来,甚至有些滑稽。
但也十分诡异。
它们“保持着"盯”着管重六和祝鹤澜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几乎像是树的影子。
而掌柜一看,脸色便微微变了,暗骂一声,“这儿怎么会招来这种东西!”
重六听到了,心也跟着瞬间拔凉。
掌柜低声说,”这是魇,以梦为食。如果在梦里被它们抓住吃掉,你就真的死了……”
所以会有人死在自己的梦里,再也没有醒来。祝鹤澜省略了这后半句解释。
重六听到这则“好消息”的瞬间,直想以头抢地。
“……那……咱们是不是跑一下?”
掌柜安静了片刻,环顾四周,同时蹲下身在地上摸了摸。祝鹤澜在心中合计了一下,便说道,“一会儿,我数一二三,我们就跑。你紧跟着我,不要回头看。”
“好……”重六看到最先出现的那个魇,身上皲裂的肉忽然开始产生波纹般的震荡。与此同时,之前听到的那种尖锐的、仿佛在头脑深处共振的嗡鸣,也从它身上响起。
“一……”
其它的魇身上也开始出现类似的波纹震动,那嗡鸣声越来越大,甚至开始令耳朵深处产生痛感。
“二……”
它们同时从树后歪歪扭扭地向前走了几步,向着他们两人逼近。一些黑乎乎的发霉流水的肉一样湿黏的东西从它们身上噼里啪啦掉下来。凡是地面上被这黑色黏块碰到的蠕虫,都在瞬间开始冒出嘶嘶烟气,身体里涌出大量的绿色粘液,原本臌胀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
“三!”
话音还没落地,掌柜便抓着重六的手,向着黑森林中某个魇的数量最少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48章 黄衣记(4)
重六被掌柜拽着,踉跄在地面上突起的蠕虫和足以令脚整只陷进去的肿泡间狂奔,路线曲折诡仄显然是在抄近路。他的鞋子已经被粘液浸透了,跑起来直打滑,最后一只鞋干脆从脚上滑了下去。他只得光着脚继续跑,忍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划破的疼痛,毕竟他们谁也不敢停下。
重六没有回头看,但是他知道那些高而细长的黑影在追着他们。它们那样高大,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脚步声,重六之所以知道它们仍旧跟在身后,是因为一种微妙的震动感。
那震动从空气里延续过来,如静电一般轻蛰着他的皮肤,令他身上的汗毛跟着鸡皮疙瘩一起竖了起来。
魇和狗给他的感觉非常不一样。若说狗给人纯粹的、暴力的恐怖感,魇便是给人一种吊诡的、带着恶意的未知感。你不知道若它们抓住你会对你做些什么,但你知道绝不是什么好事。
就好像一个人干脆利落地用刀子把你开肠破肚,而另一个,更喜欢一片一片拔掉你的指甲,再一颗一颗拔下你的牙齿。
忽然,祝鹤澜和重六脚下一软,连惊呼都还没来得及发出便陷了下去。他们正好踩在一片看起来像是坚实地面的薄膜上,薄膜破裂后,他们便掉进一片狭窄的、粘腻的肉质和木质结合的树根形成的空囊。
掌柜立刻捂住重六的嘴,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出声,憋住气。”
重六赶紧停住了自己的呼吸。
头顶有簌簌的黑影飞掠而过,那种诡异的震动感越来越强烈,却在片刻之后,戛然而止。
重六已经憋得脸颊通红快要翻白眼了,掌柜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大口呼出气来。重六的手摸到那不知是肉还是木头的树根上,感觉像是摸到了一口浓痰,恶心得赶紧甩了甩手。
掌柜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猫着腰站起来,凑近那层薄膜听了听。
静悄悄的,没有震动的声音。
“走了吗?”重六用口型问。
掌柜蹲下来,轻声说,“可能还在附近,我们最好在这儿稍等一会儿再出去。”
重六忙不迭点头,隔了一会儿,悚然道,“那……它们要是把槐树的化身给吃了怎么办?”
“槐树虽然还是树苗,但也不是什么魇能消化的动的东西,它们吃不掉它,但也会对它造成伤害。而且……魇的数量比我想象中多,我不确定它们是怎么入侵槐树的梦的。”
重六急道,“那这些东西,有办法赶出去吗?”
“魇最怕的是做梦的人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只要梦主知道自己在做梦,就可以对梦有更强的控制,魇往往就会被梦主消灭。”
“……所以还是得找到你家槐树的化身?”
“怎么能说是我家的呢?”掌柜对他摇摇手指,“现在它认识了你,还把你当成了我的祝,连意识都传给你了,难道你以后不管人家了吗?”
重六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什么意思?什么叫它认识我了?”
“我给你手上画的符号是用我的血写的,它便会认为,你是我的……延伸。”掌柜笑道。
掌柜的……延伸……
听着……好奇怪啊……
重六怪不好意思的,低声说,“这好好的怎么就被棵树认成了干爹?”
掌柜哈哈低笑几声,“你怎么知道是干爹不是小娘?””……东家你又没媳妇,好歹我也得是个正房吧?”重六也豁出去了,学着石榴街上的姑娘们故作一副“娇嗔”之态。
掌柜哈哈大笑,笑了两声又意识到可能笑声的震动会引来魇,于是赶紧捂住嘴。
他好像很久没有笑得这么爽朗了。
祝鹤澜收敛了笑意,静静看着对面也跟着傻笑的重六,轻声问了句,“六儿,你之前干嘛不跑?”
“东家你怎么又提这事啊?我这不都道歉了吗?”重六以为东家要骂他,赶紧告饶。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不怕吗?”祝鹤澜的眼中真切地出现了困惑之色。
“怕啊,怎么不怕。”重六耸耸肩膀,“就是觉得……不落忍。我知道槐树是你养大的,但是这些带秽的东西,谁说得准啊……万一它把你吃了怎么办?”
“我不过是你的东家,你也不过是我的跑堂。就算我被吃了,你也没有义务来拼了命救我啊?”祝掌柜仍旧不明白。
重六愣了一下,抓了抓头,好像有点局促。
掌柜说得有道理。
但是……
“我也说不准为什么,反正当时就那么做了。要是再来一遍,保不准我还是会做一样的事……”重六轻描淡写地说,“那种时候,哪有时间想那么多啊。”
掌柜凝望着他,眼神似多了许多温柔。
真诚的、没有目的的温柔。
“你真不像是百晓门里出来的。”掌柜评论道。
重六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夸他还是骂他。
就在此时,忽然四周开始剧烈震颤,重六要紧紧抓住树根身体才不至于被颠荡得飞起来。祝鹤澜稳住自己的身体,看到周围的树根开始燥乱地蠕动,如无数缠结在一起的巨蟒,渐渐向着中间挤压过来。
“六儿!我们得出去!”
他首先将手从薄膜中伸出去,摸索着抓住外面的一条树根。重六也跌撞地跟过来,两人相互拉拽着,狼狈非常地向外爬。
整片大地都在蠕动着,所有的树根、蠕虫都在扭动着,树也跟着颠簸起伏,俨然狂魔乱舞的疯狂画面。重六恍惚感觉自己正被卡在某个巨怪身上随着动作扭曲变形的皱纹中,又如在咆哮怒海章随着浪涛颠簸的小船。
而天空中,出现了古怪而令人战栗的奇景。
那些黑色的巨大肉质团块内部开始散发出血一般的红光,有细细密密的丝状物从那皲裂的沟壑间不断延长下来。当它们渐渐接近地面,重六才看清那些“丝”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