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客栈怪事谭(77)
“情况如何?”
松明子抬头,哀怨地看着祝鹤澜,“你猜?”
祝鹤澜看着四周那些半只脚已经陷入疯狂沼泽的普通人,轻轻叹了口气,“也是难为你了。”
松明子转头,望了望站在已经粉碎的戏台旁看着什么的管重六,低声问,“他还好么?”
“似乎无大碍。”祝鹤澜也望着管重六的方向,若有所思地回答。
“真的?你看看这些人现在的状态……就算他已经跟着你见过一些世面,这种程度的……恐怕还是第一次吧?”
祝鹤澜没有回答,嘴唇抿成紧紧的一条线。
松明子重新将视线落回面前等待救治的小一百名普通人身上,愁眉不展,“哎……要是能有人帮忙……”
正说着话,突然一阵巨响在短暂安静下来的戏楼大门处炸开。
之前祝鹤澜与庄承对战的时候,倒塌的梁柱和掉落的砖石将大门封住了。原本松明子和祝鹤澜要将它们强行破开并不难,但是鉴于目前这些人神志溃散,说不定已经被庄承的秽气侵蚀了精神。如果有人趁机跑了出去,将这疯狂散播出去,就更加难以收拾。
而现在,被拥塞的大门被打通了,十几名青冥派首座弟子鱼贯而入。而最后缓缓从尘埃中踏出的,赫然便是柒曜真人。
他的视线立时便与松明子对上了。
松明子瞪大眼睛,“师兄?”
柒曜真人眯起眼睛,轻轻嗯了一声,继而环顾四周,目光在祝鹤澜身上稍作停留,盖上了一层森然。
松明子连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地理了下散乱的头发,掸了掸身上的灰,“师兄,你怎么来了?”
“鸿蒙仪感知到了剧烈的秽气扰动,我猜到此事与你有关。”柒曜真人没有感情地说着,抬手做了个手势,那一队首座弟子便立刻分散开来,开始为所有的八十二名普通民众医治,稳定他们的精神,封锁他们的记忆。
重六小跑到祝鹤澜旁边,警觉地盯着面前的柒曜真人。
上一次见面时,这个人还想对东家用刑来着。
祝鹤澜用眼角瞟到如炸毛的猫一般似乎随时要挠人的重六,嘴唇悄然勾起。刚才徘徊在心中的顾虑也消减了一些。
重六看上去还是老样子……没有发生进一步畸变的迹象。
但担忧也只是被推到脑后,并未消散。在这名小跑堂身上,畸变似乎总是在出其不意的时候以跳跃式的方式发生,不似一般人的循序渐进,有迹可循,有法可防。
就像是……他的身体不顾一切想要改变一样……
刚才,重六被庄承抓住,祝鹤澜一时有些不敢下手,担心庄承被逼急了伤到重六。但忽然间,庄承自身的秽气却发生了严重的扰乱。
这扰乱的触发不是来自祝鹤澜自己,也不是来自松明子。
黄衣之神的意志已经彻底摄住了庄承的精神,怎么会无端端地失了控制?总要有什么推力吧?
可是观重六的神情,又确实不像是记得自己被庄承抓住后发生了什么……
柒曜真人的视线最终停留在被几根冲破地面而出的树藤层层缠绕按在一根梁柱上的庄承身上。
那原本滴淌着粘液、嵌着血肉的、介于植物与动物之间的树藤,此刻看起来却全然是普通树藤的样子,只不过比一般的藤蔓粗上数倍,犹如盘结成一团的老树。
而庄承似乎失去了意识,一动不动地被困在树藤的包围中,看不出是死是活。他的衣衫褴褛,布满淡黄色的污渍,头发散乱,眼角、鼻下和嘴角还有溢出的黄色粘液的痕迹。
柒曜真人站在廊柱下,观察着那些巨大的树藤,也观察着庄承。他的头微微偏着,漆黑的眼珠里不知盘旋着什么样的念头。
他伸出手,触碰着那树藤,道,“这棵树,非常古老,也十分年轻。”
祝鹤澜微微侧过身觑着他。
“它并非来自我们的世界。”柒曜说着,又伸手指了指庄承,“他原本属于我们的世界,现在却也不再属于了。他身中秽气过深,已经无药可救了。”
他说完,顿了顿,忽然干脆地转身对松明子和祝鹤澜道,“我须得将他带回青冥派镇魔塔,以道气压制他的秽气,防止他继续为祸人间。”
重六不知道,在柒曜眼中看见的秽气是什么样子,何以他如此轻易地就能做出决断。
祝鹤澜口中无话,似乎对于青冥派的处置没有任何意见。松明子也显然松了口气。但当他走到柒曜真人跟前,那道谢的语气却总还有些别扭似的,“这次多亏师兄了……”
“不要谢我。事情还没结束。”柒曜真人的眉头紧紧皱着,一丝丝怀疑的眼神复又游回祝鹤澜身上,“鸿蒙仪感应到的震动之大,不合常理。如此多的秽气,显然是渐渐渗入的,所以才会在之前无所察觉,只有在爆发的时候才引起震动。问题是……这些秽气从何而来?又是谁放进来的?”
祝鹤澜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疾声问道,“若你们是在感应到庄承的爆发才赶来……不应该这么快到达……今日是哪一天?”
柒曜真人道,“九月初五。”
重六心脏停跳一拍,“九月初五?不可能……我们进入戏楼是在九月初三上午,这也不过才两个时辰的时间!”
松明子听罢,立刻冲向大门,重六也紧随其后。但是当他们踏出戏楼大门的一瞬间,却都呆住了。
他们面前不再是天梁城人来人往的街道,而是一片蔓草连天的荒地。
四望无际的荒原上,一座破落的戏楼歪歪扭扭地立在中央,突兀而古怪。
丢失时间的事再一次发生了,而且这一次不仅仅是重六一人。戏楼中的所有人都被黄衣之神的秽气影响,甚至连空间都发生了不可能的转变。
这已经超越了抄近路的范畴,是有一股力量,将偌大的戏楼整个搬了过来。
那黄色的太岁巨塔……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意志……
日头已经偏西了,远处的地平线上弥漫着一层袅袅烟霞。重六望着那天地尽头,轻声说了句,“咱们都忽略了一件事……芦洲居士,不止他一人……”
还有三名芦洲居士……
若庄承完成了黄衣记,另外三人是否也会感应到?毕竟他们四个可以在完全不见面的情况下,默契地以同样的身份创作同样风格的戏本。
黄衣记除了在太和戏楼,是否在别的戏园子也有上演?
是否青冥派感知到的秽气异动,不仅仅是庄承和掌柜?
松明子沉默片刻,忽然无比沮丧气恼地大骂一句非常不符合方士身份的脏话。
折腾了半天……却什么都没能解决……
而戏楼中,祝鹤澜不必出去,就知道外面恐怕已经不是天梁城了。风里飘来的气味不一样,大门一开的刹那他就有察觉。只是他没有预料到就连时间都被扭曲了。
他们虽然阻止了庄承,但是没能阻止黄衣之神。
“看来至少在这件事上,你我是同一立场。你也同样不希望这外来的秽气在天梁城肆虐。”柒曜真人在他身后幽幽说道,“日前的秽气爆发,除了这戏楼,还有其他的源头,但是鸿蒙仪却找不准其他的方位。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祝鹤澜轻笑一声,道,“我所知的,松明子没有告诉你?”
“难道你对他没有隐瞒?”柒曜真人锐利的目光逼视着他。
“此事,我也是最近才察觉到。城隍失踪,秽气加重,就连你们紫鹿山上也出现了秽生之物。我原本以为,庄承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契机下沾染了浓重的秽气,但是现在看来,是我想简单了……他是被精心选定的载体。”
“载体?谁的载体?”
“黄衣之神。”祝鹤澜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干涩,似乎不愿意多说却又不得不说一样,“远方的吞噬者。”
柒曜真人沉默片刻,道,“你是说,黄衣之神本尊,而不是它的爪牙或者它残留在这个世界的秽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