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客栈怪事谭(18)
重六立马就想起昨天晚上,在那株长满扭曲手臂的槐树下,掌柜穿着飘逸华美的女式裙装,猩红阔袖与那系在那素白手腕上、如灵蛇般舞动的红色丝绳翻飞如罂粟绽放,妖异鬼魅的舞蹈伴着漫天飞洒的鲜血……
重六咽了口唾沫,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觉得恐怖诡异还是……觉得有点美……
那种难以形容的,污秽和诡邪中盛开的美……
重六被自己心中的形容腻歪到了,暗道这种怪梦可千万别嘴漏了让掌柜知道……
胖猫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蠕动着,试图抓住掌柜手里的狗尾巴草。掌柜宠溺地微笑着看着它,那副神情让重六都有点想变成那只……
重六咳了一声,赶紧跑过去,“东家?”
掌柜瞟了他一眼,“一会儿你跟我出去一趟。”
以前偶尔老板出去和酒商点心铺谈生意的时候也会带上他或者朱乙,帮忙把试吃的点心或者赠送的酒搬回来。重六不疑有他,一副讨好的表情,”好嘞!”
谁知掌柜又抬头打量了他一番,眼睛落在他那件打了一两个补丁的旧蓝布褂子上,似有些挑剔,轻轻啧了一声,“你还有没有齐整点的衣服?”
重六纳闷,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扯了扯自己起了毛边的袖子,“掌柜,我不每天都这么穿吗?”
掌柜把狗尾巴草丢给胖猫,站起来面对着重六,用手摸了摸下巴仿佛在琢磨些什么。重六被看得发毛,还有点羞羞的,“东家您这表情怎么那么像对街的刘屠夫对着猪琢磨从哪下刀啊……”
掌柜被逗乐了,“不要妄自菲薄,你比猪好看多了。”
明明好像应该是损自己的话,但好歹也算是掌柜夸自己好看了吧?重六尬笑不已。
“你跟我来吧。”掌柜说完就往后院走。重六懵然地跟上去,“东家,去哪啊?我还得去堂子里帮朱乙收拾……”
“我有几件衣服,可以先借给你。我看咱俩身量相仿,也就是比你高点,应该差不了多少。”
掌柜……要借他自己的衣服给重六穿?!
那些掌柜宝贝的不行的、连溅上个水点都要黑脸半天的漂亮衣服?
他们这是要出去干什么啊?
重六显然已经脱口问出了,掌柜却也回答得干脆。
“国师今天到天梁城了,我们去和他谈生意。”
国师?!他们竟然是要去见国师?!
而且还要和国师谈生意?!
作者有话要说:小小地注一下:在中国传统民俗中有不少巫师和大神,尤其是崇拜一些女性神明的巫祝都会在法会中穿着女装~
第12章 嫁衣(12)
掌柜弯着腰,在自己的衣柜里翻了半天,时不时扔出来一件。重六便赶紧跑过去力求在衣服落地前接住,恍然有种在耍杂技接盘子的错觉。
“嗯,先这么多,让我看看。”掌柜把重六怀里抱着的一大坨衣服一件一件抖搂开,平铺在一张湘妃塌上,然后便开始拿眼睛细细打量重六周身上下,仿佛连一根头发丝儿、鼻子旁边的一颗痣都值得细细研究。
重六忽然明白了那些漂亮的闺秀走在路上被一众不知收敛的男人们猛看一通的不自在和羞涩……
“嗯……你皮肤倒是十分白净,色调偏暖黄,眼睛不小且明亮,大概是春季明亮新鲜的色彩更适合你。可是你平日里总是穿着颜色暗淡的褐色、青蓝色一类,所以埋没了你自身的特点。”掌柜头头是道地品评着。
重六道,“东家……我一个穷跑堂,有的穿就不错了,哪有那么多讲究。”
掌柜瞟了他一眼,“怎么,嫌我给你的工钱少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重六头摇得如拨浪鼓,“这儿的工钱已经比别的客栈多出一半了,您简直是我打工这么多年遇到的最大方的东家!”
“行了,马屁拍的倒是挺顺。”东家心情很好一般笑起来,从塌上捡起几件颜色鲜亮的衣服,递给重六,“去换上我看看。”
重六小心脏砰砰乱跳,“现在就要换上啊……”
“当然是现在换上,难不成等过年吗?去我屋里吧。”
重六只好进到掌柜的卧房里。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来。掌柜的卧房里倒是没有堆着外面那么多的东西,但是摆设家具也不少,且都是极为精致繁复的款式。有几件做工精美的鹤氅被撑开了挂在架子上。墙上挂着几幅工笔画,只是画的东西都有点奇怪。那几幅花卉的样子重六在现实生活中都没有见过,厚实的花瓣有种肉质的厚重感;还有些花上布满眼睛一样的花纹,看上去有点渗人。
另外一些画上则仿佛是一些像山海经这样的书籍里才会出现的怪兽,只是和一般人想象的怪兽比起来,要更加诡异扭曲一些。有一副上画的仿佛是一个树墩子,只是它的树根是很多条章鱼般的触角,它头顶也长出数不清的黑压压的手臂,而在树身上则布满仿佛是嘴又有点像是眼睛的开口。还有一幅画上画着一个用袖子遮着脸的女人,只是她一半的身体好像是融化的蜡,黏答答地拖在地上。
但除了这些,也还有一些看上去比较正常的人物肖像,有男也有女,身上衣服式样却都不太像是近年的风格。
重六好奇地左顾右看着,转进了那道纺纱图屏风后面开始换衣服。他先穿上了一件杏黄色的圆领衫,那丝滑的料子、精细的刺绣,摸在指尖舒服的不得了。重六穿戴好了,自己先对着旁边一面铜镜子照了照,惊讶地发现自己竟也有了几分豪门贵公子的精气神,身量都显得更加高挑了似的。
他兴奋地跑出去给掌柜看,掌柜弯起眼睛微笑着,却摸着下巴说,“还不错,再去试试那件浅蓝色的。”
重六于是又回去一番折腾,自己还对着镜子摆了几个文人墨客吟诵诗句的造型。然而掌柜还是让他继续去换。如此几次三番,重六简直要觉得掌柜不是在帮他挑衣服,而是在单纯觉得打扮一个平日粗衣布鞋的跑堂好玩而已,就像小女孩喜欢给娃娃换衣服那样……
直到他换上了那件荷茎绿色的交领袍出去,掌柜才眉开眼笑,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嗯,不错,好看。”
重六擦了擦额头上累出的汗,几乎要谢天谢地。掌柜又从刚才的塌上拎起一条松叶色的腰带,径直走过来站在重六面前,吩咐道,“抬手。”
重六心想掌柜不会是要亲自给他系腰带吧……心里又觉得怎么可能呢?
可是当他乖乖抬起手,掌柜竟然真的环过他的腰身,把那条腰带围在他的腰上。
“你可有点太瘦了,回头我让廖师傅给你盛饭的时候多盛点肉。”掌柜一边在腰带上打结一边低声嘟哝着,清风般的声音拂过耳畔,弄得重六心里痒痒的……
“那个……东家……您不也没比我多几两肉吗。”
“我这叫精瘦。”
“那我也不虚啊……”
掌柜提起丹凤眼,“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会顶嘴?”
重六腆着脸傻笑几下,低头拽了拽自己的袖子。
掌柜又拽了拽他的肩膀,理了理他的衣领,向后退了一步,“嗯……不错。只是头脚还没拾掇,你坐下,我给你重新梳下头。”
重六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被掌柜指使着坐到一面菱花铜镜面前,“东家……咱谈个生意,又不是带我去相亲,干嘛要把我打扮成这样啊?就算见国师他也不会管我一个小跑堂穿什么啊。”
掌柜一只手拿起梳子,另一只手解开了重六头上那条麻布发带,那一头浓密的黑发立刻披散下来。
“佛要金装,人靠衣装。再好的和田玉,要是没有人为它称颂写诗抬高它的价值,你以为仅凭着它的成色和做工真能让那么多附庸风雅的人大把大把的金银往里扔吗?”祝掌柜的面容越过重六映在铜镜里,带着一丝成熟而自信的微笑,“如果一个牙人穿得跟个乞丐一样,会有雇主愿意相信我介绍的工匠吗?我代双方立下的契约,又怎么能有足够的约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