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客栈怪事谭(62)
血……血祭……
重六咽了口唾沫,“东家……你不会是让我……”
祝鹤澜低笑两声,“看把你吓得,放心吧,没打算把你喂槐树。它最近这些年都只喝我一个人的血,所以你不必担心。”
重六立马又联系上了以前的一件事,“所以……您之前说给槐树浇水……就是用你自己的血来浇?”
“不错。”
“……东家,你这样哪撑得住啊?弄不好是会死人的!”
祝鹤澜笑着摇摇头,徐徐道,“这我有分寸。但确实,在浇完之后,我会变得比较虚弱,所以对法阵的控制不一定稳定。万一槐树的灵感泄露,便会开始影响到你的神志。
我在你手上画了专门针对它的护身符,但也不可能滴水不漏。
所以如果你开始看到什么奇怪的场景,或者开始听到怪声,或者产生异常的念头,或者地面上的阵型开始被快速破坏,不要管我,立刻离开那间屋子。”
重六越听,越觉得这事好像万分凶险,“那……那你怎么办啊?”
“它不会伤害我。”祝鹤澜简单地回答道,“只不过若它成功入侵我的精神,不知道会不会利用我来伤害你……”
重六嘴巴微微张开,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当然,如果我能撑住法阵,你便不会有事。”祝掌柜凝视着他,顿了顿又问道,“怎么样,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重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思索片刻,便笃定地回答道,“东家,我不怕。我觉得我应该可以。”
“是因为好奇那棵树,还是担心我?”掌柜托着脸颊,饶有兴致地问。
重六咳了一声,“东家,你最近好像越来越喜欢口头上占我便宜了。”
“你也可以占回来啊。”某人说得一脸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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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掌柜教给重六的口诀,并非平日里说话会使用的语言,而是一种诡仄的、发音刁钻的异域语言。重六把那些发音用字拼出来,一遍一遍地背诵,好在口诀不长,没用很久便背下来了。
只是……“这口诀说的是什么啊?”重六纳闷地问。
祝掌柜搪塞道,“赞颂女神的。”
“女神?什么女神啊?”
“万物母神。”
万物母神……难道是西王母?后土?还是女娲?
肯定都不是……毕竟要是这三位在,恐怕也听不懂这口诀说的是什么……
掌柜收拾好一包制作法阵要用的东西,抬头往窗外一看,夜已经颇深了。
整个天梁城都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和静寂。
他们二人提着灯笼,悄然进入中庭,上了北楼最高层。
指缝中不应存在的门静静等在走廊尽头的白墙上。掌柜手中显然还有一把钥匙,迅速利落地开了锁。
重六跟着掌柜进来。
之前被掌柜转移到这里的东西,只有少部分不知什么时候被掌柜搬回了小院。一排排的木架子一直延伸向前,直到被黑暗吞没。
掌柜走在前面,速度很快。重六亦步亦趋跟着,越走便觉得越安静,那空气也凝滞下来。
这“房间”怎么这么大,走了这么久竟然都还没有看到尽头。
灯笼的光在一段时间之前就照不到任何木头架子了,脚下原本平整的地面也不知什么时候被细密缠结的树根和土地取代,磕磕绊绊的,一不留神就要摔跤。
但除了地面上仿佛永恒不变的这种粗糙纹理,灯笼的光什么也照不到。
幽密寂寥被黑暗裹挟着一层层推进过来,渐渐令人心慌。
前后左右都是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忽然,掌柜的脚步停顿了。
重六屏住呼吸。
祝鹤澜抬起头,看着虚空中的某一处,轻轻说了句,“是我。”
伴随着简单的两个字,那黑暗的高空中,忽然亮起两颗光点。
两道有灯笼那么大的,突兀的红色光点。
那是……眼睛吗?
这种高度……这东西得有多大……
然而紧接着,重六便知道自己错了。
红色的光点和血管般的脉络迅速展开,宛如扩散的瘟疫一般蔓延覆盖了整个黑暗的“天幕”。那凄迷而不祥的红色宛如盛大的烟花在他们的头顶绽放,照亮了一切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亘古秘密。
重六仰着头,看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东西,全然呆住了。他的头脑中在短暂的空白后,倏忽被强烈的、原始的、本能的恐惧填充满,他好像是回到了那些他记不清结局的噩梦里,只是这一次,他无法用忘却逃离。
第46章 黄衣记(2)
那是一棵树,却又不是一棵树。
破碎断裂的血丝、肌肉、颤颤巍巍的脂肪、穿梭其中的筋脉血管都缠裹着断断续续的木头,以一种令人不适的粗暴方式复合在一起,不断沁出湿漉漉的腥酸粘液。仿佛一半是动物,一半是植物。
成千上万糅杂着粉红色肉和漆黑皲裂的木质的根系在黑暗的大地上铺展着,仿佛是从大地最深处的核中攀爬而出,蔓延着散发着妖异红光的细密血丝,震荡着古老而神秘的脉搏。它们拔地而起,混乱地缠结成一道巍峨的巨柱,冲向头顶无尽蔓延的虚无混沌。
在最高处,无边无际的触手般的枝条向着四面八方迸发开来,如一顶令人目眩战栗的邪恶苍穹。那些反射着粘腻光泽的枝条偶尔会发出神经质的颤抖,簌簌抖落酸雨般的粘液。
这是一种超出人的认知的,污秽与迷人并存、恢弘而又恐怖的画面。
重六仰头望着,便觉得那巨物的气息如山峦崩殂般倾轧下来,摄住了他的全部神志。
他的血液中似乎忽然涌进了数不清的毛刺,在他的皮肤下躁动着,像是要爆发出来一样。一种古怪的,仿佛埋藏在头脑深处的熟悉感,令他无比困惑。
直到一只手扶在他的后腰上,将他从那奇异的精神状态中拉出来,落回地面上。
重六惊魂未定地看着掌柜关切的双眼,“东家……这是我们的槐树?”
“嗯,这是它真正的样子。”祝鹤澜抬起头,用一种欣慰甚至骄傲的表情仰望着那粘腻骇人的巨树,“它今天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你能知道它心情怎么样?”
掌柜稀松平常地耸了下肩膀,“是我一手养大的,我当然知道。”
一手……养大……
养了多久能养到这么大啊?!
重六站在原地,看着掌柜缓步走向巨树。那距离地面最近的枝条忽然都舞动起来,如庞然的手臂在掌柜的周围翻飞,手舞足蹈一般。
掌柜转过身,看着重六。那无数妖异的枝条在他身后犹如缓缓绽开的黑色恶之花。他问,”六儿,你害怕吗?“重六咽了口唾沫,心虚地点了下头。
他能感觉到,从那巨树身上漫溢而出的饥饿。永远无法被填满的黑洞般的饥饿。
他也能感觉到,血和生命被吞噬、被腐蚀、被消化的污秽气味。它在掌柜面前看起来是柔顺而没有攻击性的,但是重六知道,在它眼中,自己不过是食物,还不够塞牙缝的食物。
这东西……随便一巴掌家就能将重六如苍蝇一般拍扁在地上。人如蝼蚁,此时此景是再合适不过的形容。
若不是手掌心有掌柜的血写出的印记,恐怕他已经变成地上的一滩血肉了……
然而祝鹤澜却笑了,“知道害怕就好,说明你的头脑还算清楚。记得,一会儿如果出现任何意外,马上离开这儿,不要管我。出去的时候如果可能的话,将门锁住,然后去找松明子求救。”
“是……”重六忧心忡忡地应下。
掌柜在原地蹲下身,打开包裹。他抱起一只陶罐,从中掏出一些灰白色的粉末,开始在地面上洒出一条线。那条线被拖得长长的,将重六和掌柜分在两边。而后,掌柜从包裹中取出一些用线绳固定出奇异形状宛如符文的树枝,将它们以看似随意但经过精心设计的方式摆放在掌柜和槐树那一侧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