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粉骷髅,妙你个头。”
“不是吧姐姐!这也叫警句?还不如‘秋天收谷子’。”
周小芸神色微肃:“若以貌取人,只看肤浅表象,永远看不见真实,做不成真人。”
千渠人都说,天城来了一位真正的仙子。
她的裙子有百花点缀,她的臂纱由云霞织成,她的头发沾着露水,她的眼睛藏着星光。
淳朴老实的千渠人穷尽想象,在宋仙官骑银龙引水后,将仙女下凡说得栩栩如生。
“她是宋仙官的媳妇,不,道侣?”刘木匠被选作工农代表,低声向徐看山、丘大成打听消息,满足广大千渠工农旺盛的好奇心。
徐看山摇头:“宋兄不辨美丑、不近女色、不结道侣。修真界说他风流多情,四处沾花惹草,都是污蔑他!”
丘大成嘿嘿一笑:“我估计啊,宋兄看她的脸,就像看地里谷子长势喜人,根粗苗壮。”
他二人与宋潜机相识,起源于戒律堂问罪孟河泽那夜,押宋潜机去乾坤殿。
半路偶遇妙烟,他们看得差点跌下逝水桥,却见宋潜机面无表情地路过,好像路过一根灯柱。
今日何青青从天而降,宋潜机依然姿态从容,更让徐、丘二人心生敬佩。
……
“喝茶。”
何青青捧着茶盏,四下打量宋院。
比起华微宗外门的小院,这里天地更开阔,花草争奇斗艳,蔬菜品种更多。
刻有草木名称的小木牌随风轻晃,发出风铃般悦耳的响声,花架高低错落,处处可见主人精心。
紫藤谢去,又有新的花绽开。明艳动人的粉海棠,含羞带怯的蓝牵牛,一簇簇细密的淡黄桂花。
那些淡香混杂在宋潜机袖间,层层叠叠地浮动,好像一场遥远纷繁的梦。
何青青浅尝一口,菊花茶味道清淡微涩,她似要醉在这场梦里。
“宋师兄,这是你种的菊花?”
她问完,一抬眼,视线正对着几丛白菊风里摇曳,与茶盏中打旋儿的一模一样。
好像笑话她明知故问,想说的话不敢说,所以没话找话。
何青青脸颊微红。
刚才对方听说是仙音门的人来了,第一反应竟说起妙烟仙子。
妙烟正四处寻找《风雪入阵曲》的作曲人,因此与她师父望舒隐生裂痕。
外人不知,但仙音门高层都说她入了障。
她在找宋潜机,难道宋潜机也想见她?
胡思乱想间,一颗心吊起来,只听那人答道:“自种白菊,自制自饮,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态度认真平和。
何青青一饮而尽,吐出一口气,浑身放松:
“我知道,无论我是好是坏,宋师兄永远不会笑话我。”
话题变得太快,宋潜机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只好打量何青青,忽然“呀”地一声。
像一个上了年纪,所以反应迟钝的老父亲,此时才恍然:
“你的脸——”
何青青一怔,低头垂目的习惯已经被她抛弃,她下意识扬起脸。
秋日暖阳照耀,少女皮肤莹白如雪,泛着一层玉石般的光泽。
与妙烟毫无攻击性的美不同,她朱唇墨发,美得动人心魄。
盛装珠宝没有盖过她的光辉,反而使她容色更盛。
宋潜机仔细看着这张脸。
何青青忽然心跳加速。
各种溢美之词,她听得太多,已然有些厌倦和不耐。
就算仙音门的弟子引经据典,辞藻华丽地夸出花,她只淡淡一笑。
但即使是一模一样的赞美,若从宋潜机口中说出来,她便很乐意再听一遍、十遍、一百遍。
宋潜机,当然是不一样的。
秋风吹过,满院白菊瑟瑟颤抖,少女满身环佩叮当乱响。
何青青不敢呼吸,忘了眨眼,只觉得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漫长地好像永远等不到那人说话。
其实宋潜机只看了短短一瞬间。
他眨眼,眼眸像秋月下沉静温柔的湖水。
然后他轻声开口:“很疼吧?”
没有赞叹,没有惊艳,他语气如常,只问了三个字。
何青青鼻尖一酸,眼前忽然一片模糊。
发誓永不再落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她胡乱抹去泪水,拼命摇头:“不疼,值得!”
宋潜机叹气,提起瓷白的茶壶,给她续上一杯菊花茶:
“有时候,眼下值得的事,未必永远值得。”
何青青咽下哽咽,声音坚定,凄厉嘶哑:“我自己选的!我就要它值得!”
“好好,莫哭了。”宋潜机拍拍她肩膀,“吃了吗?想吃点什么?”
何青青忽双手捂脸,爆发濒死野兽般的嘶吼。
她嚎啕大哭。
……
华微宗。
主峰乾坤殿。
今天本是个举宗欢庆的好日子——
虚云掌门的掌上明珠,华微宗大小姐陈红烛,昨夜成功突破金丹境界。
华微宗夜空生出异象,祥云笼罩,灿如锦霞。
虚云的好心情没有持续过一天。因为那艘熟悉的七绝宝船,那个白衣少年孟河泽的到来。
少年剑修送来一样很奇怪的礼物。
不是法器、不是灵石。很多修士生于世家宗门,甚至没见过它、不认识它。
整座乾坤殿气氛沉默,各长老、峰主一圈又一圈围着玉案,死死盯着敞开的礼盒。
“这是什么?”
“听那孟河泽说,这叫‘粟’,凡人食物,也就是谷子。”
众人议论纷纷。
“送谷子是什么意思?粟与‘簌’同音,常言道‘风动落花红簌簌’,簌有凋落飘零的意思,他不会是咒我们陨落吧?”
“‘谷’与‘古’同音,难道是咒我们作古?好狠毒的后生!”
虚云一拍玉案,震得盒中谷穗颤抖。
他厉喝:“赵仁!你来说!”
赵仁满头冷汗,竭尽全力将自己缩在云龙雕花柱后,听见点名,哭丧着脸磨蹭出列,终于现身人前:
“回禀掌门,我看宋潜机他就是,就是送点秋收特产,没别的意思哈。”
他在宋院井底受制于人,不得不以道心起了毒誓。后来回到宗门,如何敢说真话?
只能竭尽全力隐瞒,说千渠郡一切如常。
千渠是个贫瘠小地方,灵气和气运几经掠夺,近乎于无。
宋潜机是个不招华微宗待见的小修士,若非必要,谁也不想提起他。
“通宋”是重罪。
当日听赵仁亲口说,华微宗的人自然放心,只等千渠郡这个泥沼拖垮宋潜机。
谁知春去秋来,名为“宋潜机”的阴影再次当头压下,笼罩整个华微山。
有人咒骂:“送特产?他有这般好心好意?这宋潜机,真是阴魂不散!”
“哈,他这是记恨我们给他贫瘠千渠,送凡人俗物来示威了!”
“区区一个炼气修士,不过有圣人撑腰,就敢打我华微宗的脸面!”
虚云严厉的目光从赵仁脸上移开。
赵仁如释重负,心中叫苦不迭。
只听虚云道:“给他千渠郡时,冤仇已定,早晚有了结的一天。赵峰主,此事因你赵氏一脉而起,你有何话说?”
赵太极振了振衣袖,伸手拿起谷穗打量:“老祖即将出关,此事我将禀告老祖。”
“好!”虚云深吸一口气道,沉声道:“赵峰主和红烛留下,其他人先去罢。”
众人行礼告退,鱼贯而出。赵仁跑得最快,一溜烟没了踪影。
大殿中顷刻只剩三人,空荡寂静。
赵太极笑道:“宋潜机可是宗门的敌人,他谁也不会放过。宗门不该助我一臂之力吗?”
“我自有安排。”虚云淡淡道。
虚云看向女儿,目光变得慈爱柔和。
众人义愤填膺时,陈红烛始终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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