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飞鸢不必睁眼,已察觉生人来访,却懒得理会。
今日他算摸清形势了。只要宋潜机不让他死,在这宋院谁也杀不得他。
本是牢狱,却比自家还安全。
但来客威压外泻,气势凶煞。
土黄小猫喉咙里发出呜呜声,脊背耸起,被毛根根上竖。猫眼圆瞪,龇牙咧嘴,色厉内荏地警告来人。
蔺飞鸢不唱了,眯眼打量握剑少年:“大半夜的,你找哪位?”
少年模样俊朗,身板结实,披着一身月光站在花架下,一动不动地紧盯着他。
像只黑豹蓄势待发。
蔺飞鸢心道,一个即将突破金丹的筑基期小子,也敢来我面前露威压,逞威风?
孟河泽听见他问“你找哪位”,全身血液冲上头顶。何方贼子竟敢鸠占鹊巢,反客为主?
他冷冷道:“这是宋院,你又是哪位?”
蔺飞鸢思索片刻,咧嘴一笑。
他知道这人是谁了。
接到刺杀委托后,宋潜机身边有什么人,那些人的背景经历、战力杀招他都仔细查过。
原以为这些情报已经无用,但此时无比庆幸
——他清楚如何只用一句话,就让来人瞬间失去理智:
“找宋潜机是吧,他在后厨给我熬药呢,你不如明天再来做客。”
“铮!”
剑光破夜!
梅花碎,猫惊跃!
第103章 天知地知
孟河泽剑势刚猛迅疾, 当头劈下,似要连人带椅一分为二,换了普通修士早跌下躺椅, 逃命去了。
但蔺飞鸢并非普通修士,他是敢杀元婴的金丹,常年生死一线。
就算此时灵气被锁、重伤未愈,眼力仍在。
他纹丝不动, 稳坐钓鱼台。
剑锋停在颈间,划破他绣着花瓣的衣领。
“你是谁?!”孟河泽厉喝。
蔺飞鸢伸出两指, 轻轻敲击剑锋:“好好说着话,动手作甚,没大没小,谁教的规矩。”
孟河泽胸口剧烈起伏。
他觉得自己忍不住了, 只想将这妖人砍死。
“小孟。”
身后忽响起一声轻唤。
“宋师兄!”
孟河泽惊喜地抽剑回神。
却见宋潜机手里当真端着药碗,眼眶登时泛红。
我才出门多久, 不过从秋到冬,几场雪的功夫, 师兄已经沦落到给别人熬药了。
“这位是蔺道友,暂居宋院养伤。”
宋潜机一句话,令孟河泽满腔怒火霎时冷却。他回敬蔺飞鸢一个得意眼神:
谁主谁客, 还不明显?
你不过是个养伤的病患, 我不与你计较。
蔺飞鸢端碗喝药,故意拿乔:“今晚这药真苦, 不如你中午熬的好喝。”
那语调婉转, 似在唱戏。孟河泽听得一阵反胃。
“不可能。”宋潜机纳闷, “这就是中午熬的, 我只是回锅热一下。”
蔺飞鸢脸色青白变化, 重重放下碗。
“哈哈哈哈!”孟河泽爆发大笑。
笑罢忍不住好奇:“却不知,这位蔺道友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他出剑时已经看清,这是一位灵气被封的金丹。
在千渠郡,谁会对宋仙官的客人下这样狠毒的重手?
宋潜机:“我打的。”
院内忽然沉默。孟河泽震惊无言。
蔺飞鸢霍然起身,大步回屋,狠狠摔上门。
孟河泽笑得狂拍石桌。让你这妖人炫耀!
宋潜机坐回自己的躺椅:“你笑什么?”
“见到师兄开心,听说师兄突破元婴,我更开心。”
宋潜机微笑。
孟河泽见他心情好,主动坦白:“我这次出门,不止接回家人,还带回了华微宗这一届的外门弟子。”
宋潜机心中一跳,笑容僵硬:“几个人?”
“全部。”
宋潜机抱起小靠枕:“这样啊……”
孟河泽心中忐忑:“师兄不高兴了?”
宋潜机诚实道:“有一点。”
孟河泽立刻认错:“对不起宋师兄,我知道错了。”
宋潜机以前对孟河泽说,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在乎我。不是空话。
但他这次确实有点不高兴。
宋潜机问:“你错在哪里?”
孟河泽:“我错在晚归,师兄遇刺时,我竟不能在旁保护,让师兄涉险。”
“不对。”宋潜机摇头,“我不需要保护。”
“我错在给千渠带回麻烦。这批外门弟子随我叛宗,华微宗早晚会知道,绝不会轻易放过。我逞一时英雄,自己揽下的事情,该自己解决!”
“不对。”宋潜机仍摇头,“我也不怕华微宗。”
孟河泽脸皮涨红,酸涩又气恼道:“我错在不该对蔺道友出剑?可他实在太……”
“与他何干?!”宋潜机叹气:“既然能带这么多人回来,此行必定横生枝节,波折重重,你错在没有传信给我。”
孟河泽怔然:“我,我怕麻烦师兄。”
宋潜机:“你遇事不说,我怎知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遇到应付不了的强敌,身上带的符箓够不够用,钱够不够花?”
“师兄!”孟河泽眼眶微红,鼻尖酸涩,“我的伤都好了!”
宋潜机站起身:“你等等。”
孟河泽独自愣在院中,心想我才刚回来,就算犯错在先,宋师兄不会找家伙要打我吧。
等过片刻又想,若是真打,就让他打,只要师兄消气,挨两下也没什么。
哐当一声轻响,宋潜机在石桌上放了一物:
“过来。”
孟河泽定睛一看,竟是一碗面。
冬夜北风吹,面汤冒着白色热气。月光和烛光下,面条色泽晶莹。
滚烫的汤汁,令他从里到外也泛起热意:
“师兄。”
“我第一次煮面,不知味道如何。”宋潜机道,“尝尝。”
他看人做过几次,总觉得不难,应该比修炼和种地容易。
孟河泽喜出望外。
“既是师兄亲手做的,一定绝佳。”
他迫不及待抄起筷子拌面。
谁知面条越搅拌,汤汁颜色越浑浊,蔬菜越稀烂。面碎成片,黏糊糊粘在一起。
孟河泽心中预感不妙,刚吃一口,眼泪差点掉进碗里。
世上竟有如此怪味!
宋潜机见他神色微变,紧张道:“不好吃么?不合口味就倒掉吧。”
孟河泽连忙道:“好吃好吃,特别好吃!”
宋潜机伸手要碗:“让我尝尝!”
孟河泽吓得埋头扒面,管他酸咸苦辣甜什么古怪滋味,囫囵吞进肚中,亮出干干净净的碗底:“我吃完了!”
宋潜机笑起来:“真的这般好啊……”
庖厨天才竟是我自己。
下次再做一碗,请卫平也尝尝。
……
千渠坊刺杀后,长街狼藉遍地。
屋宇倾塌,店铺残破,到处是灵气冲击和爆炸后的焦黑痕迹,令人扼腕叹息。
白日里热火朝天地赶工重建,晚上工匠们回去休息,只留下一堆木板、朱漆、青瓦、铁钉……
纪辰手持阵盘,在断壁残垣间穿行,借阵法隐匿气息,脚步落地无声,像一道影子。
终于在“太平记”错落的残骸中瞥见熟悉人影。
卫平深夜来千渠坊做什么?
不对,他不止一个人。
他们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处,卫平的背影正好挡住另一人的身影。
纪辰没有靠得太近。
……
“我父亲让我带人来,但我念着兄弟情分,不忍心看你执迷不悟,被奸人迷惑。”卫湛阳轻轻踢着一块烧黑的牌匾,感叹道,“所以我一个人来了。卫真钰,你少时离家,只有我还拿你当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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