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潜机从怀中摸出一物。
那东西被红绸包裹,只有巴掌大小,掂在手里微微发烫,像一个手炉。
无相不敢妄动:“冼剑尘给你的?什么法器?”
法器应该装在储物袋里,何必贴身携带。
“它不是法器。”宋潜机说,“是我进秘境之前,在千渠坊一个凡人手里买来的,本来我不想买……”
无相显然不信,双目一合,轻点眉心:“开!”
就像在千渠初见宋潜机,他再次开天眼,势要看清此物来历。
“别看。”宋潜机揭开红绸的刹那,无相睁眼。
金光炽盛,如千万柄刀剑,直直刺入眼中!
“啊——”无相一声惨呼,淌下两行血泪。
“哎,说了别看。”宋潜机惋惜道,“让你一个树坑栽两次,显得我不厚道。”
那东西竟只是个木质塑像,雕成人偶模样,做工精美,栩栩如生。
温暖的金光就是从它身上发出的。
“这是什么东西?!”无相目不能视,形容凄惨。
宋潜机不在千渠,怎么还有如此浓烈的护体金光?
宋潜机道:“是我。”
千渠郡没有神庙和仙官金身,千万人家悄悄上香供奉小泥偶或木偶。
虔心诚意的家常烟火,日夜积累,胜过一万次不甘不愿的神庙法式。
屠龙阵、画春山、七绝琴之后,宋潜机还有一张底牌,是凡尘俗世里,千万人对他的眷恋和祝福。
愿力如舟,横渡苦海。
以人间善念对抗人间苦厄,战场开出鲜花,千里赤地变连绵青山,熊熊火海化作金色麦浪。
宋潜机摸了摸小木偶的脑袋,重新包好,揣进怀中。
无相平复呼吸,痛苦的神色已消失,好像被刺瞎双眼的不是他。
“宋潜机,你看见的东西都是真的,我的话也句句属实。难道你不信我有擎天树种,能开辟新世?”
“嗯,我信。”
“你不信我真想与你合作,让你成为新世界唯一的修士?”
“我也信。”
“既然如此,还有哪里不对?”
宋潜机奇怪道:“我本就是一个种地的。你让我成神了,我的地怎么办?还有我的朋友呢?”
无相觉得这问题很莫名,而且幼稚。
“新世界开创后,你想种多少地,就能种多少,十个、一百个千渠郡都是你的。旧世界毁灭,新世界还会有人族诞生,你会有新的追随者,比现在这些人待你更忠心。”
宋潜机摇头:“可那不是我的地。”
“什么?”
“只有我翻过土,浇过水,撒过种子,一寸寸走过的,才是我的地啊。”
圆月渐渐升高,正悬中天。
宋潜机站起身,望着天上的月亮:“跟我打过交道、聊过天、写过信,才是我的朋友。可惜,你不明白。”
“嗤!”
话音未落,无影剑忽然出鞘,穿透白衣少年身体。
宋潜机一剑刺出,快到没有剑影。
无相向后倒去,跌坐菩提树下。
“啪嗒。”
殷红的血珠飞溅,洒在枯木棋盘,渗入其中。
朽木竟瞬间抽枝发芽,开出一朵绯红小花。
花朵鲜嫩明艳,犹带夜露,独笑春风。
宋潜机轻呀一声,伸手摘下桃花,像冼剑尘一样将花别在前襟。
他的声音也变得冷漠:
“我此生胸无大志,不关心你破而后立的美好新世界,只关心我的土地和朋友。谁要毁灭我的地,我就杀谁。”
无相胸前伤口鲜血流淌,竟然气若游丝地笑起来:“看来我们不可能合作了。可惜、可惜……”
宋潜机收剑:“留给你两句话的时间,是想告诉你,你的计划不可能实现,你的最后一具分身,还会这样死在我手上。”
“你、你看,湖里有什么?”无相挥袖,身旁夜雾骤然散去,像一面幕布被人揭开。
悬崖之下水光潋滟,似一块琉璃明镜。
宋潜机瞥了一眼:“无非是月亮。”
“‘三生石上旧精魄’,其他人见此湖,可观照前世未来,你为何只看见月亮?”无相伸出手指,似要触碰天上圆月,“因为天上只有月亮?”
话音刚落,生机断绝,睁目而亡。
宋潜机心神一跳:“其他人?!”
某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当机立断,御剑跳崖。
湖面平静如一潭死水,却似有种吸引力,要将人吸入湖中。
隔着茫茫夜雾,宋潜机隐约看见五道人影!
他们诡异地立在湖面,像踩在易碎琉璃上,僵硬地一动不动。
最靠近湖岸的是孟河泽、纪辰两人,何青青在中间,卫真钰、妙烟两人靠近湖心。
这些人怎么凑在一起了?
宋潜机纵剑降落湖畔:“难道是‘我’引来他们?”
他方才还在想,无相男女老少都当过了,最后一具分身,会是什么模样?
原来就是他自己。
“小孟!”宋潜机轻晃孟河泽手臂,连声呼喊。
孟河泽充耳不闻,直直盯着湖水。
宋潜机骂了一句脏话,唤醒麦田里的华微真人:“你上次什么情况,用了多久回魂?”
第170章 西海金窟 红尘斋场
华微真人缓缓转醒, 惊道:“当心!他们一缕魂魄已被吸入‘三生石’中,你若妄动他肉身,出窍的游魂回不来, 他就永远变成活死人了!”
宋潜机皱眉:“你知道多少?”
“能来此地,本是一件天大机缘。若魂入‘未来’, 回来之后便能像我一般, 步步占得先机。若魂入‘前世’,又恰好前世也是修士, 回来之后还记得修行感悟,自可增益修为境界。不过……”华微真人迟疑。
“不过, 前提是要能回来?”宋潜机接道。
华微真人:“是了,天下没有白吃的灵丹, 想要多大机缘, 就要冒多大风险。当年与我一起见过‘三生石’的足有七人,最后活着走出这片湖的,只我一个。因为天亮之前魂魄不归,肉身便会被湖水吞没!”
宋潜机抬眼。
月光清寒,照在身上凉得渗人。漫天星斗在头顶徐徐游移,像命运齿轮旋转。
平湖幽深寂静, 一轮圆月完整地映在湖面, 似巨眼的瞳孔, 冷冷地注视着天穹夜幕。
“我要带他们回来,有没有办法?”
“这……”华微真人叹气道, “三生石玄妙之力, 绝非人力可抗衡, 稍有不慎, 你的魂魄也回不来!且看他们造化吧, 人各有命,你是当师兄,不是当爹。”
“你有办法。”宋潜机道。
华微真人愕然:“什么?”
宋潜机:“你得此奇遇,而后步步领先,创立华微宗。这是你命运的转折,一生传奇的开端,为何你每次提起,总是叹气,像揭开不堪回首的旧伤疤?”
华微真人沉默。
宋潜机逼问:“你先前说过,是遭人追杀,与友人坠崖至此。你的友人呢?”
“看来瞒不过你。”华微真人道,“我苟延残喘,强行留在你的界域,便是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你有求于我,好与你交易。你如果死在这里,交易自然谈不成了。”
华微真人初到界域时,摆着开山祖师的架子,留着古老的语言习惯,开口必说吾乃谁谁、尔等如何如何。
住得久了,受宋潜机和后世影响,已经十分接地气。
宋潜机:“千渠尚有万亩良田,我怎会埋骨于区区三生石畔?我现在就有求于你,前辈有什么条件,快说罢。”
华微真人早有准备:“答应我的这件事,不用你指天发誓,只需你尽心尽力。”
宋潜机苦笑:“前辈厉害。”
尽心尽力,远比受誓言约束的标准更难达到。瞒天过海容易,欺瞒本心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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