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来后悔,来了也后悔。陈红烛看向屋外,她素来骄傲,如果此时遭人起哄调笑,恐怕恨不得拔剑杀人。
所幸宋潜机身边那三人很平静,对此视若无睹,仍旧忙自己的事。
好像她没有夜奔,只是和宋潜机路上遇见,说两句话而已。
陈红烛终于长舒一口气,眼眶却蓦地红了。
宋潜机摸出一张帕子:“你莫哭。”
他表面镇定,心里慌得没谱,别哭,千万别哭。
幸好陈红烛不接,反而瞪他一眼:“我没有哭!我哭了吗?”
烛光下,她脸色异常惨白。
“好、好,对不住。”宋潜机无奈道:“陈道友,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陈红烛低头:“我想见你。我应该怨你,却要来谢你。”
“是我该谢你。”宋潜机道,“小孟,咳,孟河泽的事,多谢你了。”
陈红烛忽然生气,好像要甩鞭子:“你以为我是为了你?还要你感恩报答?!”
似乎他们每次见面,她总是说两句就生气。
“自然不是为我,也不图我报答。”宋潜机平静道。
“你知道就好!喂,我刚才见到何姑娘了。”
宋潜机点点头。仙音门来赴宴是意料之中。
陈红烛不看宋潜机,转头看向窗外:“说来不怕你笑话,看看她,再看自己,我就想,人一生的好时候总有定数。我少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已经占尽好处……”
窗外枯树衰草,荒山积雪。
陈红烛道:“现在就像春天过去,冬天到了,这茫茫白雪地,再开不出红花。”
“虽是寒冬,花愿不愿意开,总要试试。”宋潜机笑道。
陈红烛不解:“怎么试?”
她随即也笑了,这只是一句比喻,借景抒情。宋潜机迟钝,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
不等对方回答,陈红烛道:“我该走了。明天,你、你小心些。”
也没更多话可说,这趟冒险已经结束。
宋潜机送她出门。
陈红烛回头望,见那人穿着崭新的礼服站在雪地里,身姿笔挺,大袖垂落,纹饰华丽。
“平实温和”与“不近人情”两种气质奇妙地糅杂在他身上。
等陈红烛走远,蔺飞鸢道:“什么沾花惹草,名声风流,都是假的,这人没劲透了。”
孟河泽冷冷道:“宋师兄君子风度,你这种人懂什么?”
蔺飞鸢一贯秉承“我可以自黑,别人不能黑我”的原则,立刻挑衅:“我这种人?我哪种人?你说啊。”
纪辰老实劝架:“你们别吵啦。”
……
卫湛阳不情不愿地走在通往无忧殿的路上,时而打量身边女子。
因为白日里逝水桥的事,传出几句风言风语。
父亲让他来接陈红烛,说几句软话,以示爱重,他不得不来接。
一路两人无话,途经瑶光湖时,他决定先开口。
“红烛。”他轻咳一声,身后众人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给他们留出独处空间。
系着白披风的少女忽然停步,传音道:“你走吧。不用送了。”
卫湛阳一呆,只觉这声音耳熟,大惊失色:“青青仙子,是你?!”
“嘘——”何青青食指竖起,放在朱红的唇边,轻声传音道,“你不会出去的,对吧。”
卫湛阳向身后摆手,示意那群人走得更远。
他双眸闪光,激动地脸色通红:“当然、当然!我知道,青青仙子都是为了我。”
何青青心想,他在说什么玩意儿?
卫湛阳却想,她冒风险扮作我未婚妻的样子,深夜与我相会,何等情深义重,我们一定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
月光下瑶光湖极美,琉璃似的冰面上浮着袅袅寒雾。
湖心石亭如珠,两岸琼花玉树,身边人好像笼在仙云中。
天地皆银装,良夜雪景,谁不迷醉。
“世人都说,妙烟仙子是天下第一美人。可我觉得她不真实,每个表情都一样,看她就像云端观湖,不见湖山,只见寒雾。”卫湛阳生出勇气,“青青仙子,我一定要告诉你,你才是我见过最、最美的人。”
“你喜欢我这张脸?”何青青幽幽道。
“当然不只是脸,在下岂是肤浅之人。”
卫湛阳心思飞转,陈红烛拥有宠爱,华微宗可以为她陪嫁灵石矿。
但陈红烛没有实权,合籍之后,华微宗的事务依然由虚云做主。
与之相比,当然仙音门更好、大师姐何青青更好。
幸好订婚大典还没举行,还没到覆水难收的时候!
“我今夜回去禀明父亲,明天就退婚!”卫湛阳激动道。
何青青有些惊讶,更多是摸不着头脑:“你要退婚?”
“为了仙子,千难万险我也愿意。”
何青青忽然大笑,声音震得枝头积雪簌簌。
卫湛阳脸色发白:“小声些,莫让人发现你不是红烛。”
何青青瞥他一眼,转身离去前,轻笑道:“就这点胆子,还退婚呀?”
第112章 你有事吗
冷月照残雪, 千山披银辉。
宋潜机出门时,说他要去“看看花”。
纪辰很奇怪:“大冬天、大晚上哪里有花?”
蔺飞鸢觉得他太心大,身在敌营,也改不了看花弄草的毛病。
宋潜机指了指窗外:“不远。”
孟河泽、纪辰执意要跟。
三人夜上断山崖。
山间积雪踩上去软绵绵, 还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声, 很是可爱。纪辰玩心重, 团了个雪球从背后砸孟河泽。
孟河泽一偏头,雪球飞进深渊, 不闻半点回声。
崖下白雾升腾, 望不到底。
崖畔古松横斜,松针半凋,盖着云朵般的厚厚雪层。
宋潜机知道,这是华微山树龄最长的一颗树, 外表并不雄伟高大。
四季总是一个样,春时虫鸣鸟叫,细雨点翠,它没有因此更茂密。
冬至飞鸟寂灭, 群山寒彻, 它也没有枯萎。
千年间经历风霜雨雪、雷打电劈、烈火焚烧。根须深入地下,四通八达,几乎与华微山融为一体。
就像一个大家族中最年迈的老人,没有最强的力量, 却有最深厚的根基。
宋潜机摸了摸粗糙的树干,从净瓶中取了一滴不死泉, 伸手点了点树梢。
他和不死泉的交情越来越好了。
最早无法触碰, 后来可以取出瓶口氤氲的水雾, 现在已经能取用一滴真泉。
孟河泽、纪辰知道他喜欢触碰植物, 不以为怪。
他们与宋潜机保持距离,不去打扰。
“这是我与宋师兄真正认识的地方。”孟河泽对纪辰道。
“我知道,你同我说过,共历生死,险死还生,与赵执事斗智斗勇。所以你一直感谢他……”纪辰还在扔雪球玩。
孟河泽摇头:“现在不是感激,如果非要说一种,应该是感到安慰。”
他接过纪辰抛来的雪球:“我在外面刀光剑影,只要想到宋师兄稳稳当当,安安宁宁地住在宋园里种菜养花,我就觉得心里妥帖。无论漂泊多远,世事多艰难,总有个归处……”
“结果我一回千渠,就听说师兄遇刺,还替卫平挡了一剑,我当时怎么想?卫平这混球跟我不共戴天!”纪辰正要劝,又听孟河泽低声道:
“但现在我希望他在这儿。”
纪辰松了口气:“我也是,他其实人不错,还挺可怜的,被喜欢的姑娘拒绝之后……”
孟河泽警觉:“你说什么?哪来的姑娘?”
纪辰立刻捂嘴,目露惊恐:“我没说过!”
“你就说了。”
“你听错了!”
一个个雪球高高抛飞,如流星坠地。两个人前后追打,跑出宋潜机身边,却突然一齐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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