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姑娘并肩坐在树枝上看月亮。这是方圆十里难得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因为周小芸和纪星都在同频率晃腿,树枝摇动,何青青被迫也晃起来。
这种经历对她来说太新奇。
纪星仰头:“我喜欢,我来千渠的第一天晚上,我哥开船追你们的船,月亮一路陪着我们跑。”
明月几时有。
一生无数次抬头望,真正记住的月光,不过寥寥几夜。
“何姑娘,你呢?”周小芸问。
何青青想了想:“那应该是,在华微宗的时候吧。”
她忽想起陈红烛飘飞的红裙。
她们也算一起晒过宋院门口的月亮,吹过春夜的暖风。
听说对方已经结丹,何青青垂下眼帘,没关系,我也会赶上来的,我早晚能比她更强。
纪星拍手:“那我知道!一定是你拿到琴试魁首那夜,月色如纱,如梦似幻,对不对?”
何青青没有解释,只笑道:“那夜月亮冷得很。”
“再冷都过去了,现在人人夸你,你当真脱胎换骨啦。”
何青青摇头:“有时候别人夸你,不是真的觉得你好,是你这样做对他们自己有好处。嘲讽与批判是一种控制,但赞美和欣赏同样需要警惕。”
她想,宋潜机不会用任何手段去制定标准,控制别人,所以千渠郡的女孩子不明白这些。
这二人不像仙音门某些女修,总把姐妹二字挂在嘴边。但周小芸性格爽朗,像个姐姐,纪星天真稚嫩,更像妹妹。
女修之间互相照顾、互相帮助,就该像她们一样。何青青一时有些羡慕。
纪星噘起嘴:“那多累啊,当个修士已经够累了,还要时刻警惕?我是投错了胎,我不喜欢修炼,我该当个凡人。”
“从来只有凡人想修仙,就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周小芸笑骂:“我看透了,你跟你哥都一样。”
纪星忽然大声道:“为什么不能自己选?如果有一天,当凡人也不会被欺负,也能过安稳快乐的日子,千渠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千渠。”
何青青但笑不语。一张芙蓉面迎着月色,似在发光。
纪星被这美丽的笑容晃了眼:“何姑娘会留下吗?我们每天就能一起玩了。我前些日子听宋师兄说,他打算招一个大管家,替他处理种地之外的琐事,最好是个修士……”
周小芸轻斥:“何姑娘是仙音门大师姐,怎么能来千渠打理俗务!”
“我不会留下。”何青青平静道。
看月亮很好、吃零食很好、有姐妹朋友很好,但只有这些不够。
千渠给不了她想要的。
……
孟河泽回到千渠时,黄叶铺满天城街道。
仙音门的宝船起飞不久,只留下仙音天女的美丽传说。
孟河泽一路听得茫然,终于到了仙官府,又见门口长队曲折蜿蜒,一直排到街尾。
徐看山、丘大成正在维持秩序、登记姓名。
“我只是去了一趟华微宗,怎么家里天翻地覆。这是做什么?”孟河泽问。
徐看山:“宋师兄招管家啊。”
丘大成:“条件很复杂,要炼气期以上,金丹以下,还要志向平庸,还要耐心细心,懂农耕优先。谁让宋师兄名声远播,别郡散修都赶来参选了,我们忙得一上午没停!”
孟河泽指自己:“我不行吗?你们怎么舍近求远!”
徐看山拍拍他肩膀:“这是宋师兄的意思,你有打猎队的事要忙,纪辰要修千渠防护大阵,别大材小用啦。”
孟河泽还想说些什么,不远处忽响起一阵低泣声,随秋风飘来。
徐、丘二人没在意,孟河泽五感敏锐,好奇地走向队尾。
队尾十余人掩面而出,快步散去。
孟河泽拦下一位退队散修:“道友,你排了这么久,不参选了?”
散修苦着脸摇头:“这位道友,我是想来试试的,可是你看那小子!”
孟河泽顺他手指看去,只见一位布衣草鞋,形容落魄的年轻修士,正在队伍中聊天。
“那小子怎么了?”
“排队无聊,本想随便聊聊。可你知道吗?那位道友身世坎坷,年纪轻轻,家破人亡。刚拜了师父,师父就被师弟杀了,刚定下道侣,准道侣就跟他师兄跑了。
“他独自逃难到千渠,世上没人比他惨,他真的很想进宋院,很想见宋师兄,我听了他的故事,实在不忍心与他相争啊!”
散修抹抹眼泪,挥袖而去。
说话间,那落魄的年轻修士又聊哭三个,队伍继续向前缩减。
孟河泽震惊:“世上竟有如此坎坷,可怜的人。”
他悄然走近,凝神细听。那诉苦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不曾声嘶力竭,只娓娓道来,却更显苦楚,令他心中酸涩。
“喂,这是选拔,不是比惨!”孟河泽扯过那人肩膀,“你叫什么?”
年轻修士任由他拉扯,好脾气地转身,略行一礼:“在下姓卫,单名一个平字。道友好。”
“卫平道友,你会煮面吗?”孟河泽心知失礼,抚平对方衣领褶皱。
这卫平简直惨绝人寰。
“煮面?”卫平一怔,微笑点头:“倒也会一点。”
孟河泽打量他,觉得这人各处平平无奇,貌不惊人,气质内敛,但莫名顺眼。
“只会一点没关系,学就是了。你我先随我进来吧。别在这跟人聊,惹人哭。”孟河泽嘟囔,“一群人在仙官府门口哭什么劲,知道是同情感动,不知道还以为给宋仙官出殡。”
第88章 什么来路
“我们怎么进去?”卫平指了指人山人海的府门。
孟河泽一拍胸脯:“走后门, 跟紧我。”
卫平边走边赞叹:“这位师兄,您一定常伴宋仙官左右, 最得他信任!”
这话令孟河泽心中妥帖,比别人夸他剑法好更开心。
少年迎着阳光笑出八颗白牙,每颗都充满自信的味道:
“我与宋师兄识于微时,共历生死,兄弟情义甚笃,旁人自然比不上。对了,我叫孟河泽。”
卫平低头一笑:“我晓得。”
孟河泽,筑基剑修,登闻大会武试魁首, 千渠猎队统领。
雨夜来客的告诫,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似一道明亮电光:
“孟河泽剑法战力不如你, 但宋潜机遇刺之时, 只要孟河泽在他身边, 他就多了一条命。”
仙官府雕梁画栋,宋院却偏僻安静。
未进朱门, 先闻花香馥郁。
卫平身姿板正, 却低垂眉眼, 目光只盯脚下, 不乱瞟乱看,更让孟河泽满意:
“宋师兄,我带了个人。你看能不能做大管家!他叫卫平, 炼气期……”
“当心脚下。”一道清淡声音忽然响起。
孟河泽停步, 绕开小径上蠕动的蚯蚓。
卫平这才抬头。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柔软布鞋。修真界修士大多穿着踏云靴, 且衣摆曳地, 总会遮住靴子。
然后是沾着泥点的衣摆,样式朴素,没有多余花纹或符纹。这点更与有名望的修士不同。
再往上是宋潜机的线条锋利的侧脸。
出乎他意料,宋潜机五官俊美,神清骨秀,有此面相,本该冷傲难接近,此人却气质温和,笑容浅浅。
卫平怔然。
“好眼熟,我一定见过他!到底在何处?”
他思绪飞转,却毫无头绪。
秋风吹,白菊摇。
那人正蹲在地上捡蚯蚓,从小径捡起,放回田间。
卫平看得愕然。
宋潜机抬眼,清澈阳光流泻在浓密卷翘的睫毛上:
“你是修士,为什么想来宋院做管家?”
“他身世凄惨,如今无处可去。”孟河泽抢答。
“小孟,我在问他。”
孟河泽自知失言:“是,师兄。”
“我,我家破人亡,师父死,师门散,道侣跟人跑了,人生无大志。”卫平回神,讲过一百遍的故事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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