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河泽的狠话犹在耳畔。
蔺飞鸢绕过桌案,逼近卫平,在他耳边语气轻快地劝:
“你跟我一起杀他,他就死。我去告诉他真相,你得死。不是他死,就是你死。聪明人,自己选。”
卫平忽然伸手,一把揽过他肩膀:“死道友不死贫道,当然他死。咱们何时动手?有何计划?”
第94章 迁就一二
蔺飞鸢说的话, 卫平表面附和,心中只信六分。
他说的话,估计对方也半信半疑, 所以交代他的计划半露半藏。
他知道动手的信号、标记, 自己需要做什么事,却不知信号将在何时发出。
卫平试探:“不提前说好, 我怕到时反应不及。”
蔺飞鸢笑:“你又不是主刺,只负责接应我, 不需要时间反应。”
“宋院的阵法环环相扣, 很难对付,我要提前准备。”
“谁说要潜进宋院杀他?你会在华微宗杀虚云,在你家祖宅杀你太爷吗?”
卫平暗示:“如果仙官府还有我们的人潜在他身边, 那未尝不可。”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蔺飞鸢悠悠道,“向南出了这条街,右转走十步。去吧, 晚了可见不上喽。”
卫平快步下楼,楼梯被他踩得笃笃震颤。
掌柜追着送他出门:“卫总管您慢走,有空请宋仙官来赏光啊——”
成串的金黄灯笼从街道两旁二、三楼垂下,雪花穿过光束徐徐飘落,落在行人肩头、脸颊, 凉丝丝的冒着寒气。
“千渠坊”一砖一瓦都倾注着卫平心血、由他设计监工,招揽商户入驻, 眼看高楼平地起, 明灯耀彩照八方。
今夜走在这座坊的每个人, 脸上都挂着安宁喜悦的笑意, 唯独他不得安宁。
“玉簪、丁香、水仙、红叶看一看, 冬天戴花全街最美, 冬天养花过节兴旺!”
卫平一把攥住叫卖小贩的手腕,察觉对方真是凡人,急忙松手。
“卫总管看红叶吗?这可是天城没有的红叶,三清郡特产,早上刚到的新货!”
“哪里来的?!”
卫平一贯见谁都笑,哪有疾言厉色的时候。
小贩吓了一跳:“是一个穿花衣的人,今早卖了一箩筐给我,我倒卖只加一点点钱,真不挣什么,都是辛苦钱,这叶送您。”
卫平拍拍小贩手臂,默默转身离开。
我早该想到。来千渠之后,脑子变傻了?还是越关心的事,越容易被情绪左右?
宋潜机喜好作物,谁得了稀罕花草都要送到他眼前。自己常伴他左右,一定会看到。
蔺飞鸢初来千渠,就用这虚晃一招,让自己疑神疑鬼疑心纪辰。
……
那天卫平回来后,纪辰问了几句,宋潜机什么也没问。
卫平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失落。
他白日如常,照样做大管家,照样做九宫格。
晚上万籁俱寂,登上前任仙官居所,天城最高的云楼。
举目对明月,猜测、补全蔺飞鸢计划的细节,低头看天城,地形地貌刻在脑海,演练对方可能走的刺杀路径。
卫平一天天等待,对方仍不来,且失去音讯。
如果不是天城不时出现卖红叶的小贩,绸缎庄夜会就像一场雪中臆想。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卫平白天忙碌,暗中准备的越多、越充分,就越觉得不够。
他晚上又开始喝酒。
以前天天喝,醉的不知今夕何夕,来千渠之后,再没喝过。
卫平喝完了酒,拍着栏杆骂:“孟河泽,说什么要保护宋师兄,你人呢?留下纪辰那二缺,他能顶事吗?你别死外面啊!”
独自莫凭栏,因为想不开的容易跳楼。
卫平没跳楼,因为宋潜机需要管家操办一件大事。
“丰收节?是何节日?”
宋潜机正在扫雪、铲冰,他更乐意自己踩着泥水打理宋院,并不让别人帮忙:“我刚才自己想的节日。”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宋潜机喜欢百花竞放的春,喜欢生机炽盛的夏,喜欢收获累累穰穰的秋。
冬天不一样,冬在于“藏”。凡人储藏食物,修士积蓄灵气,世间生机藏在雪下、藏在土里,减少消耗抵御严寒,以待来年又一春。
生死往复,天地循环亦然。
卫平跟在宋潜机身后,不时递热毛巾帮他擦手。
管家的娴静微笑一如既往:“先生为何忽然想过节?”
“大雪之后,天地之间阳气闭藏,阴气上行,适合滋养休憩,放松心情,不宜劳心伤神。若心神缭乱,则有碍修行。”
宋潜机看了他一眼,目光隔着冬日凛冽的风,依然温和,“其他事情先放开手,我们过节。”
卫平忽然觉得自己赤条条站在雪地里,浑身焦躁无所遁形。
他低下头:“好,我明白了。”
千渠郡要过丰收节,河道、山路、大桥工事暂缓。人们回到村里,在司农、司工的组织下,筹备丰收节大比。
“听说奖品是宋仙官亲自颁,是不是真的?”
“比真金真,你要是拿第一,还能跟宋仙官握手!”
不止全千渠喜气洋洋如过年,隔壁洪福郡的刘仙官也发来贺信。卫平前往洪福,采购一批礼花、烟火,请来舞龙舞狮班子,顺便说动洪福郡也派出三支小队参赛展示,大家一起热闹过节。
盛典前一天,主街商铺暂时歇业,街道两侧摆起长条桌,每村村民代表展示当地特色作物。桌上有的放粮食,有的放盆栽树苗。
千渠坊中心搭起大擂台,纪星排练报幕。
少女声音清脆好听,像只报春喜鹊:
“甲域一号桌,小岚村‘河工队回家种麦子了’小队,选送两石小麦参赛,请上台展示。”
“甲域二号桌,曲河村‘比甘蔗汁还甜的甜蜜爱恋’小队,选送十斤甘蔗参赛,请代表上台切甘蔗。”
“花岗村‘比帽子更绿’小队,选送八扁担绿豆参赛。”
纪辰露出复杂神色:
“卫兄,你搞得这也太……”他想说不成体统,却不好意思,“等孟兄回来,定要说咱们做事不正经!”
“那就让他回来啊!”卫平叼着一根甘草,蹲在台边的柱子上,混不吝地白眼看人,“让他回来揪着我的领子,骂我王八蛋骂我不是东西,可他人呢?”
“你……”纪辰呆了呆,好像被他态度吓到。
“我开玩笑的。”卫平恢复正常,跳下柱子,嬉皮笑脸地揽过纪辰肩膀,“他不在,我们更要办好丰收节,你看这些来参赛彩排的人,不是很开心吗?谁说比赛一定要正式?都像登闻大会一样仙气飘飘,不沾烟火,不得喧闹,哪有什么意思?”
纪辰思量片刻:“你说得有理。咱们千渠的节日,怎能与修真界大会一样无趣。”
“你看那边。”卫平伸手指向正与洪福参赛者聊天的人,“他们都穿着新棉袍,戴着新帽子,一样的新样式,千渠人和洪福人哪里差别最大?”
纪辰茫然:“口音?”
卫平摇头。
“肤色?洪福人好像白一点?”
卫平仍摇头。
“那是什么?”
“是腰背。洪福人的腰,挺得更直。”
纪辰咋舌:“这你都能看出来?”
卫平说:“腰弯得久了,直起来就难。”
他渐渐发现,千渠人总对幸福和喜悦小心翼翼,好像偷来的好运不敢声张,不敢大声笑闹。
“他们需要真正开心一次。他们也值得真正开心一次。”卫平声音忽低,“谁敢来坏事,我要他的命!”
这天夜晚,宋潜机靠在躺椅上看星星。
冬日恬静的夜晚,夜幕尽头泛着薄红,星辰比夏时稀疏,却更明亮。
卫平从仙官府后门带进三十人,宋潜机随口招呼:“来答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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