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嗔一弹指戳在谢忱山的额头上,不紧不慢地说道:“该打。”
这般言论,却是有些诛心了。
谢忱山眼一眨,就好像刚才的神情不曾出现一般。
他含笑说道:“我只不过是在想,按着师兄的意思,我这腹中怀着的,还当真是个小宝宝了?”
道嗔这多年的涵养,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瞎说什么胡话。”
道嗔这双眼与众不同。
不然当年,也轮不到他来看透。
如今道嗔自然也看出了谢忱山这怀揣着的,压根就不是什么所谓的胎儿。
一跳,一跳的。
却又裹着宛如浓雾流质的物体,看不清楚究竟为何物。
谢忱山听完道嗔的话,手一翻按在肚子上。
道嗔眼皮都不抬一下,三根手指掐住了谢忱山的手腕。
“作甚?”
谢忱山眉毛一耷拉,便露出个可怜巴巴的模样来:“师兄莫不是要看着我怀揣着这么诡异的东西行走世间吧?”
他竟是打算就这么活剖出来。
道嗔这些年早就摸透谢忱山这小子的脾性。
看着温和可亲,实则冷漠淡薄,能与他交心的人可算不得多。
这些年盖着脸行走世间,多闻他舍身割肉的壮举,听多了,还真以为他这个小师弟转了性,成了佛前善人。
可实际上,他还是那个模样。
谢忱山似乎生来就知道路该怎么走,哪怕想法再超然冷绝,却从未见他错过一步。
道嗔知道。
却也担忧记挂。
“不可,这与那魔尊有关。倘若贸贸然行事,出了事,难不成要让我给你收尸不成?”中年僧人的声音沉了沉。
谢忱山混不吝地说道:“那倒也不错,让师兄给我捡尸,怎么都好过死在不知名处。”
道嗔看向他,眼神澄澈。
“师弟当真要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
谢忱山看着中年僧人的大光头,一时之间有些无语凝噎。
他无奈泄去了力道。
道嗔见他忍下,才随之收回了手,温声说道。
“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些。余下的,你寻那个万剑派的小友,应当可以查出些什么。”
这些不为人知的记载,当年道嗔也是间接在万剑派的口中确认的。
万剑派的传承着实源远。
谢忱山随意地把胳膊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孟侠已经帮我去查了,不过我来时的路上刚接了消息,说是沧州生了晦气。我估计会先往那里去一趟。”
道嗔颔首。
师兄弟又说了会话,谢忱山便起身。
瘦削的身影套着灰扑扑的僧袍,渐渐消失在残阳中。
道嗔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留下几许疑窦。
“魔尊……”
他的手指不由得掐算了片刻,却算不出任何的来龙去脉。
当年魔尊一经出世,便直接踏破了魔界,杀得昏天暗地,血流成河。
如同杀星转世。
人、妖、魔三者,皆为这般煞气冲天的魔物胆颤心惊。而果不其然,而后魔尊又活生生挑起了妖魔间历经百年的厮杀。
如同欲念本身,永不能满足。
道嗔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不过一次,道嗔那双眼就废了十年。
所以……
当他听闻诸仙峰发生的事情后,才急令谢忱山回来见他,生怕他有碍。
道嗔时至今日,仍然记得那年那日。
低头轻嗅花香,却比花还要娇艳出彩的年少僧人赤脚站在山涧。
听闻师兄有问,便起身,回头。
那张被合.欢掌门梅如玉称赞其相尤美,其骨更绝的面容下。
白,是失着血色的白。唇,却是仿佛染血的红。
“师兄为何如此担忧?不过尔尔。”
谢忱山一笑,便仿佛山林鸟雀都静谧下来,不忍惊扰。
这百年的相安无事,似乎应证着他的话。可今日一说,又是为何?
道嗔微眯着眼,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方才静坐的心境了。
按说佛修需剃度,谢忱山也不例外。在他到了年纪的时候,他们师父却没有这么做。
道嗔去问,却也没得到回应。
他们是直到谢忱山下山前,才得知缘由。
师父说:“尘缘未了。”
道嗔轻拍着膝盖,叹息着摇头。
好一桩尘缘未了。
原是应在此处?
他那好师弟,又究竟是知,还是不知呢?
第5章
沧州肥沃的土地上繁衍着无数生灵,平原错落,山峰低矮,绿意洒遍州内。前日刚在深山老林与师兄道嗔说话,今日谢忱山就已经日行千里,出现在了沧州。
说来也巧,沧州,其实是谢忱山的故土。
只不过回首已是百年身,陈年旧事,悉数尘归尘,土归土了。
谢忱山穿着灰扑扑的僧袍,尽管蓄发让人有些生奇,可总归会让世人亲近几分。
这不,他只不过在一处富贵宅院外站着,就有人来同他搭话。
说这门庭若市的赵姓富豪人家今日要迎亲,又是积善之家,让他这僧人机灵着些,保准今日还能化个缘,饱餐一顿。
话糙了点,却是善意。
谢忱山便笑着听,扫过这积善之家的门第,仿佛没有看到那弥漫的黑色。
锣鼓一敲,吉时到。
新郎官出了门,便是要去迎接新娘了。
谢忱山站在宅院外,混在一群看热闹的百姓中,幽幽看着随着新郎官飘离开的晦气。
那弥漫的晦气盘踞在赵家宅院。
似乎是出不得这院子,可每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的人,脚踝上都或多或少都缠绕着肉眼看不到的晦气,虚虚圈着,像是禁锢,又像是束缚。
他从新郎官出门,等到了新娘子迎来。
赵家的大门敞开着,喜庆红火的轿子正停了下来。新郎官站在门第上,正搭弓射箭,要行那射煞的举动,这原本只不过是婚宴的流程之一。
可不知是新郎官的哪个举措刺激到了赵家中缭绕的晦气。
就在他搭弓的时候,如同蝎尾的粗线诡谲自屋门浮现,猛地扎向新郎官的后背。
谢忱山刚要抬袖。
一道隐晦的魔气自府内冲了过去,席卷住那碗口粗细的蝎尾晦气。
谢忱山抬起的手顺势背在身后,饶有趣味地看着这场无声的纠缠。却不知是哪个来了此地,且看这魔气,显然是……
他的笑意突然消失。
一甩袖,身影无声消散去。
方才与他搭话的大哥还欲劝这位僧人,一转身,人都没了。
…
这赵家虽然富贵,可到底家中并无修仙之人,反倒是给了他们这些方外人士出入无形。
谢忱山靠在屋檐上,有些好笑地发现这看似寻常的赵家。
魔气。
妖气。
晦气。
血气。
可当真是群英荟萃,什劳子玩意儿都有。
麻烦。
顶头上,魔气与瘴气交织在一处。
两种不一样的黑色在谢忱山的眼底晃来晃去,晃得他生出些许困意。
干干净净的沧州,也该是干干净净好些。
谢忱山摘下手腕上的佛珠轻轻抛了出去,在喜乐的奏曲中,那快速扩大的佛珠串串一下子圈住了那些溢散的黑色,甭管是哪种色调的黑,都被禁锢在了散发着白光的佛珠里。
他坐起身来,单手搭在膝盖上。
黑眸随意一瞥。
“倒也藏得深。”
好端端一个人间富贵宅院,怎藏了这般多肮脏污垢?
他一边摇头,一边收回那串已经束缚住所有黑气的佛珠,随意揣在兜里,便信手朝底下用力一抓。
那虚空一握,也好似有什么血红之物被他给拽出来,活生生挣扎起来。
好半会,一截枯木被他牢牢抓住手中。
树妖?
腥臭的血气扑鼻而来,谢忱山敛眉,随手把这将将成形的树妖给捏碎在掌心,袖手站了起来。
这赵宅中的晦气随着方才的魔气一同被他所掳走,可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总得彻底根除了那晦气所生之处,方才能使其不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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