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安卿的阴郁是由内而外的,那是源自灵魂的忧郁和死寂。
“好了,这个不重要,下一个。”袁安卿拽着浊离开。
“你心理出问题这个事儿白天知道吗?”浊还是觉得袁安卿不对劲。
按理说应该是他想要摧毁世界,袁安卿想办法阻止他,说服他,甚至感化他。
而浊认为现在的袁安卿只会渴望地看着他,期盼他的动作能快一点。
“我心理健康得很。”袁安卿眉头微蹙,“我不适应工作强度的时候确实不太健康,如果是那个时期的我过来,你应该能看到整个世界血流成河。”
现在的袁安卿已经变得平和了。
“这是危险和更危险的区别。”浊不认为现在的袁安卿有好太多。
“我不会真的做出有损大家利益的行为,只是想想。”袁安卿又拉了浊一把,这次他拉动了,“没有人能保证自己永远都是积极向上的,不要去斤斤计较那些永远都不可能成真的幻想。”
“我才没有斤斤计较,是你太怪了哦。”浊伸手轻敲袁安卿的后脑勺,“你脑袋里想的东西太奇怪了。”
“这不算奇……”袁安卿的话没说完,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似的,猛地按倒浊,自己也蹲了下来。
“呜哇!”浊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抱怨他就被袁安卿捂住了嘴巴。
“嘘。”袁安卿另一只手抵在唇前,“小点声,我们到了。”
到了?浊眨巴眨巴眼,他反应过来,迅速坐起身。
“这是什么鬼地方?”浊在看清这场欲望空间的全貌之后深感震撼。这儿没有房子,没有天空与土地,一切都是混沌的灰色,在那些黑色之中隐约能看见人的轮廓,可盯着瞧一会儿就会发现那东西的形状在慢慢变化。
毫无规律与逻辑。
这就是死人的世界,按理说他们应该什么都没了,却硬生生被续上了命,脑子里仅剩可以被称之为思维的东西大都是活着时的映射,但却连基本的轮廓都没有。
“你需要让他知道他已经死了。”浊盯着世界中间那个浑浑噩噩的郑守全,“只有知道自己是死人才能真正地离开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不见得。”袁安卿不这么想,“他的情绪本身就很狂乱了,如果知道自己死了,他更有可能陷入狂暴。”
“所以你得安慰他。”浊说,“让他情绪平复。”
袁安卿:“……你觉得他所经历的那些过去有哪个点是能被口头安慰好的?”
郑守全已经失去了一切,那些人是实实在在的死了,不是和他闹了矛盾。
“不恰当的安慰只会起反效果。”袁安卿耸肩,“而对于郑守全来说,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恰当的安慰。”
郑守全这一辈子都在倒霉,袁安卿很清楚自己是无法共情到郑守全的。
不是不想,是不可能。
毕竟袁安卿的那些不顺心放在郑守全身上不值一提,而无法彻底共情最后带来的结果就是出现“想当然的安慰”,这太致命了。
“你一般是怎么诱发欲望吸引别人来你这儿送死的?”袁安卿问浊。
“哈?”浊觉得不可思议,“你要学我吗?你是救世主诶!”
“你已经无数次地重复这句话了。”袁安卿觉得无奈,浊无数次的震惊让袁安卿有了一种浊比自己更适合做救世主的错觉。
不,也可能不是错觉,浊的生活习惯和性格可能真比他更合适。
郑守全还在混乱的欲望世界里横冲直撞,他眼神失去焦地左右打量,像是要找些什么,但是这个世界没有实体。
忽然哒的一声,周遭的场景变了。
混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房子的内景。
宽敞的客厅,鹅黄色的沙发,沙发上还铺着凉席。
屋外头高楼林立,时不时有小孩喧闹的声音传来。
郑守全僵住了,他本能地被这忽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
客厅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女孩走了进来:“爸,你今天没跟马叔叔他们一起去玩吗?”
女孩长着一张圆脸,眼睛很大,和郑守全很像。她看起来也成年了,是个大姑娘:“你杵在这里干嘛呢?”
她的神情看上去那么自然,就好像类似的对话在过去曾无数次地发生。
郑守全呆滞地看着这个女孩。
这个女孩的脸他记得,但他从未见过这女孩长大后的样子。
因为在某一刻,还未成人的女孩就直接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那些人都说她是死了,否则这个与父亲相依为命的小孩怎么会连个电话都不打呢?
郑守全还在发呆,而女孩已经上前把郑守全领到沙发那边了。
“明天星期六,我们不加班。”女孩把外套脱下,随手往沙发上一扔,“待会儿咱们下楼多买点菜?或者明天咱俩就在外吃?”
郑守全无法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但他没有狂躁,没有乱动,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那咱们就去外头吃吧。”女孩擅自做出了决定,“我俩都能休息。”
“爸,你生我生得太迟了,我才二十六你就老成了这样。”女孩又开始絮叨,“我同事他爷爷看起来和他都像同龄人。”
女孩一边说,一边给郑守全倒了一杯水。
郑守全老老实实地坐着,当水递过来时,他双手接下。
他自己都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珍而重之地接过这么一杯水,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那些痛苦的情绪就这么被压了下来,郑守全盯着那女孩的脸看。
他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一切都只能依靠本能。
“郑,小莲?”郑守全张嘴询问。
他的嗓音是哑的。
“诶,怎么了?”被称为郑小莲的女孩回应。
“郑小莲?”郑守全继续问。
郑小莲继续回应他。
郑守全是个没有大志向的人,他和周遭所有人一样地随波逐流,只是他的运气格外差一些,他失去了一切。
他失去了一切吗?
郑守全看着水杯中倒映的自己,他的眼睛都是灰白的。
也许失去一切是假的?
然后现在?
现在什么?郑守全不知道。
他就觉得他想待在这里,永远待在这里。
明天还能看到郑小莲,后天也是。昨天……昨天他看到郑小莲了吗?
“妈妈还在和那群小姐妹玩牌?”郑小莲掏出手机,“我给她打个电话。”
郑小莲的妈妈?
郑守全歪了歪头:“她会回来?”
“她不回来她去哪儿?”郑小莲笑问,“总不能去睡大街吧,你是不是和我妈吵架了?”
“没有。”郑守全看向了大门的方向,他重复,“她会回来。”这次他的语气是肯定的。
只要那扇门重新被推开,她就会回来。
沙发缝隙有淡淡的金光浮现,这些金光贴附在了郑守全的皮肤上,但郑守全看不到,或者说懒得去注意。
这些金光顺着郑守全的身躯往上爬,一寸一寸地侵蚀欲望。
郑守全的身体变得透明,就在他即将消逝时,郑守全垂眸看了一眼。
他发现自己端着水杯的手几乎要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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