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个圈子呆不呆得到你说的那个来日还不清楚呢,说不定啊,”迟雪抬起脸,望着窗外的方向,表情神往而惬意,“说不定这部电影功德圆满之后我就退出这个行当了。”
楚文锦听罢动了动嘴唇,终究没再言语。
这天楚文锦要为《孤独喜事》的点映事宜出个长差,离开工作室比往常早,迟雪与她在工作室门口拥抱送别。
我在一旁看着,心里想到宋蔚然。
我和迟雪应该都不算是天生同性恋,然而人生走近而立之年定下来的人竟是彼此。如果足够忠诚,我们往后的生命中就不会再有关系亲密的女性了。
在我心里,宋蔚然就是最近的。是挚友,如亲姐。在迟雪心里,同样位置的人应该是楚文锦。
不久后,我们也离开工作室。
自从上次看到星星,迟雪就总渴望再次看到北京夜空中的星。工作室和他的房子距离不算远,脚程四十来分钟,他很愿意徒步这四十分钟。
他只戴了帽子和一幅黑框眼镜,我们漫步在入夜的街道上。周围人行色匆匆,倒也没谁有功夫注意身边是不是有一个眼熟的名人。
我突然想起来,迟雪很少上综艺节目,所以尽管名气不小,但曝光率实际上不高。
我刚回阳城那年,各种真人综艺热热闹闹如火如荼,网上还有人列出过一个“至今没上过真人秀的一线明星”名单,迟雪被列在头一个。
那时候他真是红,我去图书批发市场转一圈,十家卖盗版写真集的八家里主要卖他。
一些尚未有版权意识的小孩子看到他就要发疯,二话不说便能掏出好几天的零花钱,把粗制滥造的册子买回家。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笑出来。
迟雪闻声转过头看我:“你笑什么?”
我把脑子里想起来的事告诉他,他听了,也笑起来。
笑罢,表情故作无奈,摊手道:“其实他们误会我了,我没有那么清高,我也想赚综艺的钱,但我不是不够聪明吗,一心无法二用,演戏已经费尽我的脑力了,那些综艺要求表现的人设又比演戏更费脑,我不行。”
是这样吗。我没说话,用怀疑的眼神看他。
这件事宋蔚然不是没和我讨论过,宋蔚然的看法和网友差不多,就是多一条,觉得他本质不喜欢站在人前被围观。
他小时候,确实是这样的。
“你记得吧,我小时候读书就不行,成绩怎么赶都赶不上。我走的时候你还骂我不学无术走歪路……你也知道,娱乐圈的人都很精明的,我这样的只配老实做事,少搞事。”
“……”
老实做事,少搞事。这我可一点都没看出来。
见我一副无语的样子,他笑得很开心,好像把我逗瘪了是什么值得得意的事情。不过确实,现在是最为轻松愉快的氛围。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我们渐渐聊起别的话题。他又把《孤独喜事》的上映许可归为奇迹,功劳记在我身上,指着天空无中生有说“看,有星星”。
天上没有啊,天上只有一片迷迷蒙蒙的黑。
他又指指自己的左胸,发表简直值得挂到晚上让人群嘲的油腻言论:“我心里有啊。”
我原以为,这种话只会让人听得一阵鸡皮疙瘩想抬腿将人踹开。
不料他笑眼弯弯望过来,眼波清澈,眼神专注而直白,竟让我心头颤抖,想躲藏。
我再一次没搭腔,他也不再说话。
长街无尽,喧闹有时,我们踩着一段一段的细碎的灯光往前走去。后来迟雪轻轻哼起了歌,仍是他自己写的那种。
夜因此充满安全的感觉,地上树影也格外可爱。我不禁挨近了他,挽住他的手臂,悄悄问他。
“你真的打算退出这一行吗?为了我吗?”
我们正走到一处立交桥底,身侧是一面长满爬山虎的墙壁,往前过一个马路就是一处闹市。
他停下脚步,面对我。
“向程,不然你别回阳城了吧。只要你愿意,萧泰林会有办法把你严严实实藏起来,展云鹏也不会出卖你……”
这话像一股电流,我听得一个激灵,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后退却,不让他碰到我。
“你知道了?”
他的手落在半空,唉声道:“你自己跟吴医生说不用对我保密的,不是吗?”
“……是。”
“我等了很久,你不说,所以我只能去问了。”他露出一丝苦笑,笑得无奈。
这次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无奈了,看着我,表情有些伤心。
“阿程,你总是对我信任太少,小时候担心我一去不回,现在担心我不接受你。我怎么会不接受你呢?你就是我的一部分啊。”
[1]现实中这种题材还是很难上映哈,小说里就对人物好一点吧。
作者有话说:
要出个门,晚上回来再更一更。
第60章 你就是我的一部分(下)
在我的设想中,迟雪当然迟早会知道的,我也会就此对他道歉。
但不是在这么平常的情况下。
我以为——我的想象多少有点被文艺作品带跑,戏剧性过于浓重——我的暴露会更加惨烈,更具冲击力。
或是警方找上门,或是向荣来要挟。
这样细究起来,我对迟雪的愧歉之意又沉重了几分。因为我竟然宁可将暗示给向荣,都不愿意撕开面具给他看。
结果,向荣那边不知是太草包还是真被吓退,至今还没有拿着我亲手递上的软肋来再行谈判。
我原还想着他要是有能力查明“荆棘鸟”这一身份,我也算把自己晾晒太阳底下。是将接受制裁还是怎样,都随命。
眼下看,这一打算似乎要落空。
那么命运的另一条路,展云鹏,终归是会将我送到审判席上的吧?
白助理一直在阳城密切关注案件进度,我深知这个案子意在顺藤摸瓜,拔萝卜带泥,希图将什么组织连根拔起。
我当然已经和那个“什么组织”没有关系,但曾经的罪恶仍需审判。
自打接受展云鹏的主动施援,答应去假日酒店与他见面起,我就在心中为这一天做准备了。甚至,我主动盼等着它。
就像小时候放了学必须先完成作业再玩乐,我也希望尽快受那必受的制裁。哪怕内心在恐惧,恐惧又催我去逃避。
前者是我精神思想上的价值选择,后者是人性懦弱本能。
回首这段日子,我自认已经极尽所能地在平衡二者之间的博弈。
我希望,我能……怎么说,能更壮烈地去面对这一天,好使自己的卑劣看起来淡弱无痕,好使迟雪可能对我产生的厌恶被其他感情冲没。
而此刻,一切那些想象中的壮烈的戏剧性装点都没有,我无法借以粉饰自己的丑陋面貌,就这么干巴的、赤裸的摊开在迟雪面前。
他还这么轻描淡写,满脸受伤委屈——他这是在伪饰吗?是在用儿女情长的酸楚掩盖真正伤人的厌恶与嫌弃吗?
没有人会不厌恶一个虐杀者吧。
看看我的双手,它曾经用阴毒的方式缓缓将一条生命杀死,然后逍遥法外假装良民活在普通安逸的静好世界里啊!
“我明天就回去。”僵持良久,我开口回应迟雪的话。
这一开口才发现,我已经浑身都麻了。又冷又麻,连嘴角都好像发冷变硬的馒头,扯动起来异常艰辛。
七月盛夏,我如堕冰窟。
不敢多看迟雪的眼睛和表情,我说完话就一脚跨出立交桥投下的阴影,带着一种自裁般的心情走入灯光中。
迟雪紧忙跟上来,长臂一展将我揽在怀中。比起刚才不敢落手碰我的样子,他现在仿佛走了另一个极端,就要紧紧攥住我。
我挣扎不开,只好僵着被他钳制把控。他一言不发,脸颊皮肉之下后牙槽紧咬,生气了。
极好的夜色漫步时光,就这样被弄得破碎可怜,很是糟糕。
后面的路途中谁也没有再说话,我们就这样以一个看起来亲密,实则极不舒服的姿态回到他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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