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局轻轻吸了口气,目光穿过人来人往的人群,不知道落到那里,又模糊了一片,他尽力保持镇定,可说出话的时候,最后声调依旧是变了音。
电话那一端陡然沉默下来。
良久后,传出男人嘶吼的质问声,问天问地,问为什么。雷局捏着手机,艰难地呼吸着,听着电话那端传来歇里斯底的痛哭声,他也忍不住眼睛发胀,用手背使劲擦了两下,可还是擦不干净,他只有仰起头,逼迫眼泪往回流。
身侧有人终于看不下去,朝他递过来张皱皱巴巴的纸,是那种从厕所卷纸里抽出来,叠在包里备用的,雷局顾不上讲究,拿过纸胡乱擦了眼睛,才想起要表示感谢,结果回过头,发现是先前一直盯着他看的那名中年护工,不知道什么时候,护工坐到了他身边,一只手拿着裹成团的卫生纸,一只手提着热水壶。
他们坐在过道的尽头,人来人往,却也足够不引人注目,手术室外的等候室就是人间场,能在这里看到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但谁也不会特意为谁驻足,因为他们就是这人间场的一部分。
“谢谢。”雷局嘱咐几声,挂断了电话,转头望向那名中年护工,不知怎么,总觉得对方有话要讲,于是轻声问他,“有什么事吗?”
中年护工低着下巴,灰白的短发贴着头皮,眼巴巴看着雷局,露出个讨好的笑:“领导,请问您是市公安局的吗?”
雷局穿着公安制服,不难被认出来,他点点头,把擦了眼泪的卫生纸丢到身侧的垃圾箱里。
“领导是这样,我有些话,想跟你说。”那中年护工小心翼翼看了看周围,似乎觉得这里谈话不太方便。
医院见到这类人太稀疏平常了,本身承载痛苦的地方就少不了纠纷,更何况是生死一线的医院。虽然说有事就找警察,但老百姓对上警局这件事还是抗拒的,而且谁也不能保证报警一定有结果,所以太多人喜欢找关系找领导。
眼前这个护工,显然属于没有人脉的底层老百姓,就算有什么劳动纠纷,也不知道该找什么人,难得见到警察,也瞻前顾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也小心翼翼生怕得罪对方。
如果换做平时,雷局会耐心听护工的抱怨,可今天太不凑巧,又是逃跑的赵睿龙,又是无法无天的极端组织,每时每刻都有人出事,整个淮赧就没有一处安宁的,作为市局的一把手,眼下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做决断。
于是他拿出名片递给了护工:“我还有事,不能多待,这上面有我的电话,等过几天有空了,你再联系我,我姓雷。”
“姓雷。”那护工拿名片的手忽然微微发起抖来。
他深吸了口气,突然一把拽住雷局的袖口,整个人扑了过去,像是陡然间发了疯,双眼赤红地拉住他:“雷局,雷局,你不能走啊,我有事要跟你交代,是天大的事,人命关天啊!”
雷局原本已经站起来,又被他拽回了座位上,他一愣之后,忽然有点冒火,他努力压着气说:“不好意思,今天真的忙——”
护工着急忙慌地打断他的话:“雷局,我是真的有大事……你听我说,我认识小娟,就是你们重案组的李娟。”
雷局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他。
护工写满辛劳的脸上,有双熠熠发亮的眼睛,他死死抓住雷局的手,用接近气音的声音小声说:“小娟昨天说,你们要重启调查了……就是九年前,天韵养生会所,死的那三个警察……”
雷局一愣,原本垂着的手一翻,猛地抓住护工的手,难掩情绪的陡然激动,哑声问:“你知道什么?”
护工霎时盈满眼泪的眼睛眨了眨,在眼泪落下的时候,他轻声说:“秘密,他们的秘密。”
雷行舟大脑一片混沌,他跟在护工身后往前走,这时候顾不上会不会是陷阱,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搞清楚当年的真相——他女儿究竟为什么会死?他又是为谁背了黑锅。
出乎意料的,护工把他带到了医院的住院部,然后领着他进了一间格外简陋的病房,里面躺着一个沉睡的男人,身上插满了管道。
护工走进屋里,熟门熟路地走到床边,从柜子里拿出一袋纸杯,然后给雷行舟倒了杯热水,又赶忙拿着小盘和毛巾跑到对面的厕所里。
雷行舟起身走到病床旁,弯腰看着病床上沉睡的男人——消瘦苍白虚弱,年龄三十岁左右,身上却没有一点肌肉和脂肪,像皮裹着一副骨架,全然没有意识,如果不是旁边心电图机在匀速地跳动,几乎要被认作一个死人。
是植物人。
雷行舟看着他戴着呼吸器的脸,总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记不起来,于是他弯下腰,试着贴近些观察。
就在这时,护工又回来了,他不好意思地拿冲雷行舟笑了笑:“不好意思,今早听说小娟出事就跑出去了,没来得及给他收拾。”
雷行舟直起身,他轻轻摇了摇头,视线还集中在病人的脸上,他问:“这孩子……这样……有多久了?”
“九年了,”护工熟练地翻转病人的身体,拿被子做支撑,让他侧躺在床上,然后捞起衣服,拿热水打湿的毛巾擦他的背。
雷行舟想帮忙,可又不敢乱上手,怕帮倒忙。他看了下病人裸*露的背部,发现并没有长期卧床病人容易长的褥疮,他犹豫了下,随后轻声说:“你……这九年……照顾他,照顾得很好。”
“嗨。”那护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应该的。”
雷局摇摇头,他环视了病房一圈,注意到这里应该是杂物间改的病房,墙上都起了斑驳的霉斑,他估计病人的家庭条件应该不好,给不来护工多少钱。
“不是钱的事。”护工用毛巾仔细擦着病人的侧脸,声音干涩地说,“我欠他的,用我这条老命,都不够还。”
雷行舟抬头看向他。
护工眼圈又红了,他扶着病人躺回病床上,然后望向雷行舟说:“雷局,这是小景,他全名叫做景星河。“
雷局一愣,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病人看起来熟悉了,因为这几天他的照片无数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原本早就该死了,死在九年前的天韵会所。
景星河,三名被害警察之一,离世时年仅二十出头。
可是现在,他就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只是昏迷不醒,沉睡了整整九年。
第725章 疯狂午夜直播间(一百零九)景星河
一个人能有多少秘密,又有哪些秘密让人碾转反侧整日陷入焦虑,但能保守秘密的人实在不多,因为大多数秘密不过是个人的无病口申口今。
而真正重要的秘密,会让人紧紧闭嘴好几年,甚至是几十年、一辈子。有的人还会为了保守秘密,付出生命。
秘密就像一种沉重的负担,压得人喘不气,去不得不硬扛着,直到有一天另外一个人揭开这个秘密,才终于如释重负。
“我以前是港口的搬运工人,临时工,没有劳动活动,那时候才从农村过来,什么也不懂,不知道合同的重要性,就这样干了好几年,连个社保也没有,我还觉得老板是个好人。直到03年的时候,货箱倒塌害我没了一条腿,结果老板黑心竟不肯给赔偿,也不承认我是他的员工。
“那段时间简直是走投无路,想尽办法找了许多部门,提着烂腿去下跪去求人,结果都是踢皮球……最后一分钱赔偿款没拿到……家里的经济来源也断了,还为了治腿欠了不少债。”护工说着扯起裤子露出戴假肢的右腿,叹了口气说,“我儿子年少气盛,被别人激了几句话,就头脑发热把那黑心老板捅了,还好捅得不深,但终归违法乱纪,最后被警察抓了因为未成年只判了一年——出来已经过了十六岁,也不愿意回去读书了。”
雷行舟目光复杂地看向那简陋的假肢,不知道是哪里淘来的二手货,是十几年前的老款式,早已经褪色变形,想来戴着肯定不舒服。
“可是工作也不好找。”护工把裤腿放下,遮住那条假腿,无奈地摇摇头,“他有前科,年纪又小,正经单位都不愿意要他,最后只能在些小摊贩打零工。那段时间家里入不敷出,我老婆出去打三份工,压力大了回来就找人吵架,还有那些借了钱的亲朋好友三五不时地来家里要钱,我那条烂腿治疗没彻底,不时引起并发症……我被逼得受不了,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想干脆一死了之,爬到天台上准备往下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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