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怨恨宋琉和白远,但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提醒而想到这种可能性的时候,他不能不烦躁。
“是啊。”白初贺说,“不是找到了白皎吗?”
白初贺已经下了车,正要关车门,车内的宋姨微微弯腰,自下而上地看向白初贺,眼睛里包含着一种白初贺分辨不清的眼神。
“即使是在找到白皎之后。”宋姨看着他,说下这一句。
什么意思?
车门被关上,白初贺在车窗上看见了自己表情微怔的倒影。
单元楼的声控灯这次似乎是彻底坏了,白初贺走了一路,直到钥匙插进锁眼,老式防盗门轰隆一声被打开的时候,头顶的灯才亮了起来。
他正在换鞋,眼前冷不丁看见了那双白皎穿过的柠檬黄色的拖鞋。
白初贺移开眼神,进门后电话响起。
是何复打来的,“贺子,白皎走没?”
白初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答:“走了。”
“行,你出来吃烧烤不,以前咱们隔壁班那几个也来,牧枚也在。”
“不了。”
白初贺把桌子上的两本笔记放进包里,抬眼的时候看见洞洞板上的风景照,他想了想,摘下来,夹进了笔记本里。
何复大概是听见了他收拾东西的声音,“贺子,你干嘛呢?”
白初贺用肩膀夹着电话,“收拾东西。”
何复很敏感地开口,“这个点了收拾东西?你要去哪儿?该不会要搬回白家吧?”
白初贺听着何复那句“该不会”,“那是我家。”
何复梗了一下,“那小月亮呢,你不找小月亮了?”
“为什么不找了?”
“你都要搬回了白家了,还能记得这事吗?”
何复的语气已经到了连白初贺都无法忽视的程度,“何复,你想说什么?”
何复的声音很清晰,一字一句,“贺子,我觉得你自从回了白家之后就变了。”
白初贺听见他说完这句后,身旁传来模模糊糊的女声,听起来是牧枚的声音,好像很不赞成何复说的话。
白初贺心平气和地开口,说出的话却很直白,让人无法回避,“变的到底是我,还是你?”
何复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好半会儿才又开口,“白皎是什么人,你让他进阴家巷的房子,你都不会觉得膈应吗?”
“何复!”一旁的牧枚已经忍不住了,“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话!”
有些话一说出口就刹不了车,“我就挺奇怪的,你不是应该很讨厌白皎吗,有必要对他这么好?我——”
“何复,别代替我来评判我的事。”
手机里传来白初贺冰冷的声音,随后挂断。
何复愣了一下,气不过,一把将手机拍在木板桌上,“我真是奇了怪了!”
白初贺虽然平时给人一种面无表情心不在焉的感觉,但在他们这个年龄段里算是情绪很稳定的那类人,在何复的印象里,白初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生疏又冷漠地对待他。
“他妈的我这不是为他着想吗,结果连好脸都捞不到一个!”
牧枚无语的要命,“你为什么要没事找事啊,什么变不变的,你这话是好兄弟该说的吗,初贺平常压力有多大你不清楚吗?”
“我说什么了!”何复气急败坏,“他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我今天说了白皎一顿!”
“......”牧枚是真的觉得头痛了,“不是,大哥,所以你没事说人家干什么,人家做错什么了要被你说一顿?”
“做错什么了?就光占了贺子位子十几年这事他就不占理了!”
“白皎被认回白家那也是初贺爸妈的决定,跟他本人有几分钱关系?白皎被领回白家的时候可能连领养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你这么说和道德绑架人家有什么区别?”
“我道德绑架?”何复不可置信,“合着大家都没错,是我错了行了吧?”
“错不错那都是白家的事,初贺都没说什么,谁说也轮不到你来说。”牧枚压低声音,“何复,你管越界了。”
何复满心窝火,“光说我,你又是怎么想的,你难道不觉得他变了?”
牧枚盯着他良久,再度出声,声音很轻,但字句清晰。
“初贺吃了这么多年苦,终于被白家找到,和父母团聚,能够过更好的生活,我作为朋友发自内心的为他感到开心。但你呢,何复,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何复同样盯着牧枚,说是盯,眼神已经接近瞪视,牙关咬得死紧,肌肉在皮肤下滚动。
牧枚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
“何复,你该不会是看不得初贺过得好,想让他和你一起继续跟从前一样吧?”
“啪”,巨大一声响。
木板桌被一脚踢翻,碗筷碎了一地。
隔壁桌的人被吓了一跳,悄悄地往这边看。
何复双手插兜,阴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不吃了。”
...
白初贺收拾好东西,带上卧室的门,站在连接客厅的过道里静默片刻。
过道里亮着灯,他背对着自己的卧室,眼前刚好是对面那间紧闭着门,白皎一度很好奇但没有开口问的房间。
房间门很干净,门把手因为经常擦拭,没有积灰,看起来像是有人住在这里一样。
白初贺的手搭在面前这间房的门把手上,停顿了很久,才打开这扇门。
月光最先流淌出来,在他身后拉下一个长而沉默的影子。
房间里一张床,一架衣柜,一张书桌,和白初贺房间的布局一样。
床上套着干干净净的浅米色四件套,枕头上压着叠好的被子,被子上放了一个小小的毛绒玩偶。
书桌上放了台灯,笔筒,笔记本,一盆小多肉,墙上挂着和他房间一模一样的洞洞板。
白初贺挪了挪桌子上多肉的位置,好让白天时的阳光能更好地照耀着它。
转身的时候,他的鞋尖不小心碰到了书桌下摞着的书。
整整三大摞,从小学一年级的课本和练习册开始,最顶上的一本是高三的语文教材,崭新如初。
白初贺没有开灯,但这间房间的朝向很好,躲藏在云后薄纱似的月光就已经大致照出屋内的一切。
“小月亮。”白初贺叫了一声。
房间里只有浮动的月光,除了白初贺的声音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大庆开店了,开了一家面馆,就在老城区,离这里很近,饿了的时候去吃一碗很方便。他还记得你爱吃小白菜,店里的素面给菜给的很多。”
“张爷老了,还开着那家小卖部,现在手抖得连苍蝇拍都握不太稳,眼神也不如以前了,我把他店里的垃圾拎走了他都没发现。”
白初贺想起张爷靠着烟柜打盹的模样,平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声的笑。
“张爷事也记不清楚了,以为还是从前,让我们三个别在外面乱晃。他还是那么喜欢你,把白皎认成了你,偷偷塞了AD钙,以为我们都没发现。”
“药馆的刘老头也老了,但是身体比张爷好很多,现在还抽得动烟,每天白天在外面摆个马扎,坐着晒中药,自己也跟着晒太阳。”
“今天我找他买了药,他想起你,多问了一句,说不知道你现在肩膀有没有好受一些,又拉着我絮絮叨叨讲了遍伤寒杂病论。”
一切都静悄悄的。
小月亮在海边许下的愿望,隔着十几年的岁月,依稀回荡在耳边。
“我要走了,小月亮,我要去住海边的房子了。”
晚风顺着防盗网吹进来,窗帘贴着地板,无声地晃动了一下。
“你不跟我一起住吗?”
白初贺最后看了眼这间房间,仔细地拉好窗户,关上门,离开这套陈旧但温馨的房子。
宋姨就在车里等着,也没有催,仿佛知道白初贺需要自己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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