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下伪装了多年的皮囊,当他开始为动乱做计划时,忽然感受到了当年杀死其他人,包括尹竞流时的痛快。“量天尺”并没有看走眼,他是个天生的坏种,罪恶没能在他尚且稚嫩时杀死他,就由他来成为罪恶的制造者!
他愉快地想,不如顺手将冯枫这些人也收拾掉。报复?当然不算什么报复,蝼蚁不配,冯枫的血,不过是他送给自己的开胃菜而已。硬要说这是复仇的话,也顶多是帮尹竞流完成心愿。
这个过程中,他忽然想起了吴怜珊,那个曾经在学簿山见过他和尹竞流的女孩。吴怜珊的存在始终是个隐患,他不知道吴怜珊知不知道他是谁。能将吴怜珊一并除掉吗?他开始调查吴怜珊,让警方成为刀子的想法逐渐成型。
“但她的行为不是被我引导,她和我一样,也是个天生坏种。”郝乐说:“我所做的,只不过是让你们去调查她而已。”
陈争说:“利用杯垫。我倒是要谢谢你,没有杯垫这条线索,我们最终当然还是会抓到她,但无疑会耗费更多时间。”说着,陈争语气严厉一分,“你说对尹竞流愧疚,可你还是杀了他的父亲。”
郝乐沉默半晌,眼中蔓延出痛苦,“他……尹叔好像知道我是谁了。”
陈争说:“为什么?”
郝乐摇头,“我说不上来,但我最后一次去的时候,他看我的目光就像在看自己的儿子。其实,其实我杀掉他也是在帮助他。这么多年,他活得太累了,他的身边已经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尹竞流注定不会再回来,那坚持下去是为什么呢?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掉。完成这个任务,我就会离开竹泉市了,以后没有人再关照他,孤寡老人到最后,都会特别凄惨。死在爆炸中不好吗?一瞬间就结束了,再也不会痛苦。”
结束这段回忆,郝乐疲惫而安静地靠在椅子上,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
陈争比他更加疲惫,而比起疲惫,郝乐还给了他一个意外——“量天尺”。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组织,提到这个组织,他就会想到韩渠。
“金先生是谁?”陈争问:“形容一下他的外形特征。”
“我……”郝乐神情为难,摇摇头,“我形容不出来。”
“为什么?你没有见过他的脸?”
“不是。但,我见过很多金先生。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郝乐的审问暂告一段落,他虽是“量天尺”的一员,但对上层几乎一无所知,金先生也只是个上位者的符号,多人共享着这个符号。他对组织的畏惧、依赖远远多于归属感,组织利用的正是他从恐惧生长出的服从,控制了他十年。
阿屏等人是他在资金允许下,自行招募的手下,他控制他们,就像金先生控制他。警方已经获取他们用于联系的通讯工具,但里面的自编APP已经彻底毁坏,无法追踪到另一方。
孔兵正在调度人员做案件的后续工作,由于这一系列案子牵扯出了一个竹泉市警方谁也没听说过的组织,郝乐等人会被转移到洛城,交给省厅继续调查。陈争在审完郝乐之后请假回家睡觉,看上去心事重重。
孔兵有些担忧,“他怎么了?这个‘量天尺’到底是什么东西?”
鸣寒扯起一个有点假的笑,在孔兵肩上拍拍,“没事,我和陈老师住得近,我等会儿回去看看他。”
孔兵还是不踏实,追着问:“那你先说‘量天尺’是什么?”
鸣寒回过身,叹气,“孔队,你有没想过你为什么不知道‘量天尺’?”
孔兵一愣,“啥?啥意思?”
“当然是上级设置了权限。”鸣寒说:“别想太多,案子交出去了,怎么来查这个‘量天尺’,就是该省厅伤脑筋的事了。”
孔兵原地站了会儿,直到鸣寒都走到楼梯口了,他才虚空踢了一脚,骂道:“说老子权限低是吧!”
鸣寒回到枫书小区,在小吃巷买了两碗热汤圆,到陈争家门口,敲门,却没人应。鸣寒皱眉,直接打电话,里面并没有铃声传出来。
静音了?睡得这么死?正想着,电话接通,陈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和门内并不是一个方向。
“哥,你没在家?”
陈争问:“你在我家?”
鸣寒说:“来看看你,和你一起吃饭。你在哪呢?”
陈争在医院,带上病房的门,在走廊上边走边说:“余贞笑今天状态还行,我来找她聊聊。”
鸣寒松了口气,语气带上笑意,“你真是……”
陈争:“嗯?”
“你真是个劳模!”鸣寒说:“以为你回家休息,没想到你又跑出来了。行,我到医院去找你。”
第74章 失乐(34)
护士推着装满仪器和药物的车,去病房里查看余贞笑的情况,陈争结束通话后没有立即进去,在走廊上站了会儿。如鸣寒所说,此时他确实应该在家里睡觉,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索性来医院看看余贞笑。
余贞笑身体的损伤比吕鸥更大,长时间靠注射药物维持生命,内脏已经出现不可逆的损伤,等待着她的是不确定的将来,和注定被缩短的寿命。但余贞笑却很平静,得知他是警察,露出抱歉的笑容,说:“是我应得的。”
护士做完检查,示意陈争可以进去了,余贞笑声音轻轻的,“陈警官,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陈争说:“你在兰竹小学上学,周汐每天早上都带着糍粑块来叫你下楼。”
余贞笑小得像是两条缝的眼睛弯起来,里面流露出水一样的光亮,“她是我小时候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那时我们都被班上的同学歧视,我又丑又胖,总是脏兮兮的,她虽然好看,家里却是做小买卖的。我们凑合凑合就成了朋友。”
“她喜欢吃糍粑块,却不准我吃,说这东西吃多了长胖,我要减肥,只能吃水果。以前水果便宜,我听她的话,早餐吃苹果,晚餐忍一忍,不吃了。她看我减肥辛苦,鼓励我说,坚持一下,我们都可以好起来的!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都坚持下来了,也实现了定好的目标——我减肥,她家生意红火。可是我们得到的结果却截然不同。”
余贞笑低下头,看着自己有很多茧疤的双手,苦笑了声,“她生来就是个被父母宠爱的公主,上天也爱她,给了她漂亮的面庞和招人喜爱的性格,当年是我太愚蠢,才会以为她和我一样。”
“我们从根上就不一样,周家有钱之后,同学们对她的态度完全变了,从嫌弃变成巴结,一个劲儿夸她漂亮,夸她的衣服漂亮,盼着参加她组织的周末聚会,还要一脚把我这个黏在她裙子上的烂泥踢开。我呢,我瘦了,长相的缺点就更加明显,肥胖本来是我的避风港,我却因为她的话抛弃了肥胖。我那么辛苦减肥,得到的就是更恶毒的辱骂。”
“你问我恨不恨她,我还挺恨她的,为什么她有那么多我没有的东西?为什么在她成为瞩目中心的时候,没有拉我一把?我也没有阻碍她结交新的朋友啊,我只是想她偶尔看一看我。但是我又害怕她看我。”
说到这里,余贞笑停下来了,情绪渐渐变得低落,有什么话在嘴边,却迟迟说不出来。
陈争似乎看到了她心里的话——她是我的镜子,看着她,我就会看到自己和她的对比有多大,她是多么被偏爱,我又是多么被唾弃。越是看着她,我越是觉得自己这样的东西不应该存在。
余贞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就理解为我嫉妒她吧,她有的一切我都没有,偏偏她曾经给了我一种她和我一样一无所有的幻觉。当我发现事实不是这样时,我内心的黑暗就爆发了。或许我们一起长大,我的心魔会慢慢消失,但是她在我最需要朋友陪伴的时候抛下了我,去过她的人上人生活。”
陈争说:“你是指的她搬家转学?”
余贞笑点头,“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以为,她转学是为了摆脱我,毕竟我那时似乎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有我这样的朋友是她的黑历史。我知道她的新家在哪里,也知道她在哪个学校哪个班,一有空我就去跟踪她,看看她在干什么。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她的新同学和我们兰竹小学的人不一样,都打扮得很洋气,一到假期,还会到处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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