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兵说:“不行!”
鸣寒道:“孔队,这次听陈老师的。”
直播工具很快在玻璃门外准备完毕,镜头朝向卫优太,他终于暂时离开栏杆,有那两扇被锁住的玻璃门,他不必担心鸣寒能一瞬间冲进来。
“讲吧,你的故事。”陈争说:“我和你的无数观众都听着。”
卫优太原地坐下,抬头看向天空,再次看向镜头时,眼中盈满泪水。
“杀了冯枫的人是我,但我不是为了自己,我在给一个叫郝乐的人,我的朋友,报仇。”
卫优太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他跟着母亲生活,那时母亲不像后来那样富有,摆摊供他读书生活。看到母亲被其他小贩欺负,他最渴望的是有个父亲,或者有个哥哥。
后来,母亲和继父结婚了,他如愿有了父亲,然而继父是J国人,他的名字也被改得像J国人。继父待他不错,但他对继父怎么都喜欢不起来,更不可能亲近。
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父母在惠嘉巷的菜市场租下一个铺子,做水产生意。菜市场本就充斥着腥味,水产摊子上的腥味更大。他内心非常不愿意去菜市场,但想到母亲起早贪黑,他无法在家里舒舒服服地享受父母辛苦赚来的钱。
于是,只要有假期,他一定会出现在摊位上,忍着不适帮客人选鱼,还学会了刨鱼。
他逐渐适应了腥臭,为自己终于能保护、帮助母亲而开心。但同学们的眼神却像刀子扎在他身上。
“你好臭啊!你就像一条烂掉的鱼!”
“你就不能换身衣服吗?”
“老师,我不想和卫优太坐,他是个小鬼子,他太臭了!”
他想说,他并没有穿卖鱼时穿的衣服,他每次从菜市场回家都好好洗过澡了,他从来不会直接从菜市场来学校,他也不是小鬼子。
但是没有人听他解释,他们只闻到他身上臭,很臭。
老师找他谈话,夸奖他帮父母,说他是个好孩子,但也含蓄地提醒他,下次干完活,最好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
他不知道如何是好,那时他已经五年级,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小孩,要是给父母说了这事,他们一定不会再让他帮忙,还会因为他受了气而伤心。但他也不想因此不再去菜市场,母亲要是问到,他该怎么说?
好在已经放暑假了,他暂时不必去面对嫌弃他的同学。
夏日炎炎,菜市场的味道更重,他照常来到铺子上,却发现斜对面的肉摊上有个齐刘海男生。男生比他大一点,正熟练地帮李叔叔挂肉。他观察了男生好一会儿,男生看向他,他正要尴尬地躲开,男生却冲他露出礼貌的笑容。
接下去的几天,他每天都看到男生。虽然没有说过话,但他看得出,男生和他不一样,他是来自家摊子帮忙,男生是李叔叔雇的假期童工。
商贩们空闲的时候喜欢互相窜摊子聊天、打牌,母亲不久就打听到,给李叔叔帮忙的叫小乐,就住在这附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家里穷,但人很聪明,成绩好。
家长嘛,就喜欢成绩好的孩子,尤其是自家这个成绩不太行。有一天,母亲居然把小乐带到他跟前,“你小乐哥哥现在没事,快把你作业拿出来,让小乐哥哥给你讲讲。”
他吓一跳,盯着男生说不出话来。
男生倒是不拘谨,端来一个塑料板凳坐下,“我其他科目不行,数学可以。”
他下意识就退后一步,不是因为怕男生,事实上,他对这个哥哥也很好奇,但他害怕把人家熏着。
母亲笑着在他背后拍了一巴掌,“你躲什么?小姑娘都没你害羞!”
下午的菜市场没那么多事,贩子们都在打麻将,水产摊子这边湿漉漉的,母亲和李叔叔说了几句,李叔叔便把自己的摊位收拾出一块,给两个小的写作业。
离开水产摊子,卫优太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更浓了,而讲题得挨得很近,小乐认真给他演算,他却老想着自己很臭,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小乐讲完,将本子和笔推到他面前,“该你了。”
他握着笔,脑子一片空白。
小乐问:“你刚才没有听吗?”
他尴尬得想打个地洞钻进去,小乐却脾气很好地说:“没关系,我再讲一遍。”
看着小乐心无旁骛演算的样子,他很想问:哥哥,你没有闻到我身上的臭味吗?
大人们打完了牌,要收摊了,小乐帮着李叔叔做清洁,母亲乐呵呵地问:“听懂了没?”
他红着脸点点头。母亲很高兴,送了一条鱼给小乐,“小乐,空了再教教我们优太。”
小乐一边道谢一边说:“没问题!”
就这样,小乐成了他的小老师,隔三差五给他讲讲题,没题讲的时候一起写写作业。他拿着零花钱请小乐去菜市场外面喝可乐,终于忍不住问:“小乐哥哥,你不嫌弃我吗?”
小乐愣了下,“嫌弃你数学没有我好吗?”
他被可乐呛住,差点把肺咳出来,小乐连忙给他拍背。他抹掉脸上的可乐和眼泪,“因为我身上有鱼腥臭,还有……我的名字像个鬼子。”
小乐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身上还有肥猪臭呢,你嫌弃吗?”
他被问愣了,要是小乐不说,他根本意识不到。
小乐说:“你家卖鱼,你来帮忙,肯定会沾上味道,这有什么好嫌弃的?我爸在工地干活,身上有汗臭,但这不是为了讨生活吗?”
他有点开心,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说。
小乐又说:“你再回去认真洗洗,用那种草本香皂,没问题的!”
也许是心理作用,他不再觉得自己被鱼腥所环绕。
这个夏天除了小乐,他还认识了冯枫,不过只是单方面的认识,那时他连冯枫的名字都不知道。经常出现在菜市场附近的都是住在惠嘉巷的人,冯枫是生面孔,明明还是个小学生,居然拦着初中生要钱,非常嚣张。初中生不给,冯枫几拳头上去,很快就把人打服。
他看着冯枫,小孩子那点慕强的心态上来了,觉得这就叫帅气,他也想变成冯枫那样。吃饭的时候,他跟母亲说了冯枫打人要钱的事,言语间不乏仰慕,母亲和继父都把他说了一顿,让他多向小乐哥哥学习,别去碰那些混混。
有了冯枫做对比,他忽然觉得小乐哥哥也没那么好了,小乐哥哥很软弱,从来不和人起争执,有亏就默默吃掉。要是小乐哥哥和冯枫遇上了,小乐哥哥一定会被欺负。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开学的时间。他认真洗澡,起初还有些担心同学又说他身上有腥臭,但除了少数“狗鼻子”避着他走,其他人似乎已经忘记了他是卖鱼的。小乐也开学了,换了个地方打工,以前要联系一个人不像现在这样方便,他和小乐就这样走散了。
后来,父母的生意越做越好,搬到了更大的市场,李叔叔的肉摊也转让给了别人。再后来,菜市场和惠嘉巷的老房子一同成为历史。
他长大了,成绩还是不行,小乐教给他的,他已经忘了个精光,冯枫打架的一幕却映入他的脑海。他开始使用昂贵的进口沐浴露,很香,却还是在高一开学后不久,发现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那目光他太熟悉了,和小学那群嫌弃他的人一模一样。他上去就是一拳,打得那人后来见到他就跑。
他学会了真正让别人闭嘴的本事,他开始崇尚暴力,再次遇到已经成为校霸的冯枫,理所应当成了冯枫的小弟。
他在二中的光荣榜上看到郝乐的照片,才知道原来郝乐也曾经在这里就读。他以为自己应该很高兴,毕竟有机会和小乐哥哥重逢了。但是看着照片上仍旧留着齐刘海的郝乐,他忽然觉得很丢脸,这个男生为什么总是这样一副软软弱弱、逆来顺受的样子?已经上高中了,就不能凶悍一些吗?
同学问了句:“看这么久,熟人?”
他立即否认:“不认识,随便看看。”
话虽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打听郝乐为什么退学,得知郝乐父亲重伤,治病欠下一大笔钱,郝乐为了还钱,实在是无法继续学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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