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易楠填写的家庭住址在槐李镇下面的槐子村,道路两旁全是菜棚,即便已经是冬天,看上去也生机勃勃、绿意盎然,不少村民背着背篓,将菜背出去卖。
开车的队员健谈,不知道鸣寒就是南山市人,给他介绍道:“你别看这些菜农好像过得很苦,这个年代了还要背着菜卖。他们啊,其实家里都有好些菜地的,种出来的菜绝大部分交给收菜的贩子,就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些卡车,他们自己留一些,自己吃,或者搭地铁去市里卖,闲不住。”
车停在张家门口,那是一栋白色的三层小楼房,有个院子。但铁门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往院子里面看,各种板材、凳子横七竖八倒在地上。
见有警车出现,斜对门院子里正在晒山货的大婶走出来,“警察啊?这家人找到了?”
鸣寒问:“张木父子是住在这里吧?我看这怎么像搬走了?”
大婶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招呼警察们到自己院儿里坐,“你们这才知道啊?这家人不见起码有三年多四年了。”
“三年多?”鸣寒一想,张易楠在南山大学念书也还不到三年,“他们出什么事了?”
大婶说:“嗐,我还以为你们找到他们了呢,原来你们啥也不知道?”
鸣寒说:“这不是来跟你打听吗。”
大婶乐了,“好,那你想知道什么?”
鸣寒回头看了眼张家的院子,同行的队员已经将铁门打开,进去勘查了。他拿出和群众闲扯的语气,“什么都行,你们做多久邻居了?”
“哎哟,有二十几年了吧?反正这巷子里的房子一盖起来,我们就住这了,前脚后脚的事。”大婶叹了口气,“他们家挺好的,男人种地能吃苦,女人吧,也管得住男人和孩子,可小洋就是命不好,年纪轻轻就得病走了。”
鸣寒问:“小洋是?”
“张木的婆娘啊。”大婶说,小洋不是槐李镇的人,外面嫁来的,长得很漂亮,村里已婚的未婚的男人都忍不住多瞧她几眼,惹得张木很不高兴。大婶自家男人是个老实的,大婶开他的玩笑,问是自己漂亮还是小洋漂亮,男人红着脸,不敢回答,大婶觉得好笑,“有啥不能说的?我还能吃醋啊?”
大婶不吃醋,张木的醋却吃得飞起,每次有人盯着他家媳妇看,他的脸就黑得像块碳。小洋刚嫁到张家时,盘了个门面做点烟酒生意,照顾生意的往往是男性,小洋会经营,给张家添了一笔不小的收入。
张木却发疯,有事没事跑门面站着,谁盯小洋,他就盯谁,有一次还和一个老头打了起来,好好的生意让他给搅黄了。小洋没办法,只得把门面打出去,在家当家庭主妇。
但小洋也是从小干活吃苦的,让她在家歇着,她实在歇不住,张木这人轴了点,但也确实疼老婆,不让小洋下地干活。小洋脑子比张木活,那几年市里好些有设备有资金的菜贩子来乡下签合同,小洋给自家谈了份好生意,还准备跟着菜贩子们干。张木却又一次泼冷水,不让小洋去。
两口子为此两天小吵三天大闹,后来小洋可能是实在累了,也为张木不相信自己而伤心,安安分分在家相夫教子。张木呢,可能是为了安抚妻子,种地更加卖力。勤劳换来回报,张家收成年年可喜,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然而小洋过了几年享福的生活,却患上了肝癌,去镇上治了几个月,回来只剩一个盒子。
张木本就沉默寡言,妻子去世,就更加阴沉。小洋治病花掉了张家大部分家底,张木振作之后跟个魔怔人似的,不分白天黑夜劳作,大半夜还不回家,守在菜园子里。大家都说,不知道他那菜园子有啥好守的,还能长出个人来不成?
小洋是个活泼的妇女,以前张家和村民们的沟通都靠小洋,小洋没了之后,张家就跟个孤岛似的,大家都不想和张木接触。
后来张木父子是什么时候搬走的,村民们也都不清楚,都是想起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张木了,互相一打听,才知道都不知道他们的去向。
“反正就是三四年前吧。”大婶说:“你要问我更具体的时间,我也说不上来,谁也说不上来。”
鸣寒说:“那张易楠呢?刚听你没怎么提到他。”
“张家那小子呗。”大婶想了想,“也不是不想提,就……我对他没啥印象。你也看到了,我们村都不怎么关院门,小孩各家各户蹿着玩,但那孩子很少出来玩,性格内向得很。小洋还在的时候,我问过小洋,说是孩子身体不太好吧,受不了热,也受不了寒,平时都在家里供着。别的我真不知道什么了。”
鸣寒说:“他在南山市读大学,这你也没听说过?”
大婶惊讶道:“当大学生了啊?那小洋在天之灵算是能安息了。他们父子搬走,不会就是因为张小子读大学了吧?”
鸣寒告别大婶,来到张家院子中。此时,派出所的民警也赶来了。市局的队员正在跟他们了解情况,民警的说法和大婶差不多,三年多以前这家就没人了。但大婶说村民们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民警倒是打听到较为准确的消息——村民阿平说,张木在2月的某一天来找他打过招呼,说自己要搬家了,以后不会再回来,那天晚上,张木还请阿平到家里喝了一晚上的酒。
阿平是个酒徒,去年喝酒喝中风了,鸣寒在民警的带领下去见他,他躺在床上“吱吱啊啊”,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这就怪了啊,张家的菜地经营得好好的,怎么说不种就不种了?张易楠根本没有和张木一起生活,张易楠现在死了,那张木呢?”刑警初步将楼里楼外勘查了一遍,没找到重要线索,能确定的是这里确实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
鸣寒独自来到三楼的天台,看向不远处的田埂。开会的时候,警方还认为发生在洗脚城的两起案子重点在罗应强身上,凶手要杀的是罗应强,张易楠是因为恰好在现场,所以被一同杀害。
然而现在张易楠身上也充满疑点。张易楠和张木在三年多以前就从槐李镇离开,随后张易楠考上大学。根据学校、娄小果的说法,张易楠这两年多肯定没有和张木生活在一起。张木像是在离开槐李镇之后就消失了,这和张易楠有没有关系?但张木离开前找阿平喝过酒,不像是突然遇害。
还有张易楠这个人,大婶说他身体不好,性格内向,从不和同龄人玩耍,目前虽然还没有找大量村民求证,但问过的几人,也都是这个看法。而南山大学老师同学、娄小果口中的张易楠却不是这样,他和所有人都处得不错,主动让出奖学金,积极打工,还和男生谈起了恋爱。怎么看都不像同一个人。
槐李镇这边查到的情况出人意料,队员向重案队汇报,鸣寒则单独行动,回到镇上。此时送货的卡车已经少了很多,天不亮就起来忙碌的菜农们有的围桌而坐,喝酒吃肉,有的打麻将。对他们来说,一天的工作算是做完了,有的还要去学校接孩子,准备一家人的晚餐。忙碌而乏善可陈的生活日复一日地进行。
鸣寒买了瓶矿泉水,看着镇中心来来往往的人。槐李镇虽然有大片菜田,但是镇中心却很小,就这一条街。
两具尸体在他脑海中浮现,同样的死法,同一个凶手,张易楠是同性恋,在被罗应强包养的同时,还交了个男朋友,罗应强不一定是同性恋,他早就结婚了,有妻有子,包养张易楠是出于什么心理,暂时不得而知。这两人的联系停留在包养的层面上,但现在似乎又多了一层联系——菜贩子。
罗应强早年做的就是蔬菜生意,他并不种菜,而是从菜农手中收菜,运送到南山市卖,后来生意越来越大,不仅卖到了其他城市,还自己开起超市、商场。算时间的话,罗应强初入这行时,差不多也是槐李镇开始和菜贩子接触的时候。
如果不是张木的阻拦,小洋很可能也会成为菜贩子,当年小洋说不定和罗应强有过来往。
难道罗应强和张易楠遇害和菜贩子这条线有关?
鸣寒一口气喝完冰凉的矿泉水,将瓶子捏扁,看来他需要在这个小小的镇子里多待一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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