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随着大家的讨论,他渐渐明白过来,他的机会似乎又来了。祝依有飞蛾扑火的勇气,只要他再点一把火,祝依就会去做那个打入内部的人。当圆树乡拖住祝依的脚步,他的竞争对手就会少一个。以后祝依载誉归来也没关系,他对什么普法、拯救女性毫无兴趣,他们会走在不同的赛道上,他的前面不会再有祝依这个挡路者!
和其他人相比,张品似乎连自己的目的都没有摸准,他哭丧着脸,“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我,我其实隐隐觉得这不对,不都说穷乡僻壤出刁民吗?那些人既然不愿意被拯救,那为什么要冒险去救她们呢?我想给祝依说,这不好吧,肯定有危险的,她一个姑娘家,留在那种地方,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就算反应再迅速,也可能赶不及啊。可是我,我不敢说!我不想被瞧不起!”
张品是实习生队伍里的吊车尾,但正是因为注定“陪太子读书”,他不像李仁、都应那样有压力。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自己能留下来,但他需要在永申实习的这段经历,今后去小律所或者做公司法务,人家会对他另眼相待。所以他和谁都关系不错,暗地里喜欢都应。
喜欢都应也是因为都应是三个女生中最普通的一个,他够不上司薇和祝依,都应要是努努力的话,或许还追得上。他很羡慕董京,对谁有意思就表达出来,他不行,他的喜欢隐藏在他傻乐的外表下,都应说什么,他就附和什么。为了不那么明显,他也会附和别人。久而久之,他成了最没有存在感的人。大家决定什么,一般也不会问他的意见。
就像那个晚上,他几次想提出异议,都没有任何人看他,仿佛他说什么都不重要。他看看都应,觉得都应有些奇怪,比平时积极得多。
他几乎要举起的手缩了回去,他怀疑自己: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勇敢乐观,只有我是胆小鬼吗?我见识太少,所以才会担心处理不了突发情况?我要是阻止祝依,都应会看不起我吗?
小人物的生存之道,就是随大流。他再抬起头时,已经挂上了标志性的傻笑,“没问题的祝依!有危险我们第一时间来救你!”
祝依看着他,自信地朝他笑了笑,“我相信你,小品哥!”
“那董京呢?”陈争听完所有人的自白,“董京不是不赞同吗?”
张品抱住头,不住地摇头,“我,我不知道后来祝依是怎么和他说的,我们最后一次开会时,就是离开圆树乡的前一天,他已经支持祝依那么做了!”
陈争仿佛看到了四年前的那一幕,实习生们坐上来时的车,前往下一站,祝依站在易磊的身边,目送他们离去。她的眼中有光,她的战斗要开始了,她相信自己能够成为这座村庄的英雄,因为她有六个支持她的队友。
陈争问:“那后来呢?你们就这么回去了?谁收到了她的求救信息?”
“不是我!我回居南市后就没有和她联系过了!”司薇双手紧紧抓着桌沿,眸光躲闪,“她,她就算要传递消息,也不会找我的。”
陈争问:“你们离开圆树乡后,发生了什么?”
司薇摇头,无意识地抓扯着头发。她说,那天当车驶离,祝依的身影在后视镜中越来越小时,她忽然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厌弃感。她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祝依早就明确拒绝了董京,他们的相处没有一点暧昧的地方,她到底在吃哪门子的醋?可是她不能回头,车里的其他人也没有回头。
他们在其他村子待够了时间。失去祝依之后,所有人都不再有干劲,那些在日复一日的劳苦中双眼无神的村民在她眼中无比丑陋,自己为什么要耗费时间精力去拯救他们?对村民的厌恶,对自己的厌恶终于影响到了她对前途的规划,她不想再留在律师圈子里了,她不想有一天像祝依那样被人利用了,还蒙在鼓里。
“我回去不久就提了离职。”司薇语气自嘲,“我本来就没多优秀,所以也没人问我为什么要走。办完手续那天,我感觉解脱了,我和祝依再也没有竞争关系,我衷心希望她能够平安回来,如愿解救圆树乡的女人。”
陈争说:“你从未主动联系过她?”
“没有。”司薇说:“这规矩还是祝依她自己定下的。她说,她落单之后,村民一定会盯着她,即便在易磊家里也不安全,如果我们给她发消息打电话,事情可能会败露,她会找机会联系我们。”
停下片刻,司薇说:“如果她联系我,我肯定会帮忙。”
司薇的说法在都应处得到证实,但不同的是,祝依主动联系过都应两次,一次是实习生们还在别的村子时,一次是回律所后的一个月。
第一次,祝依有些烦躁,说已经想了很多办法接近梅瑞,但梅瑞不想理她,她试图说服梅瑞,问梅家的地址,梅瑞却咬定李家就是她的家。
第二次,祝依说自己开始害怕,易磊似乎没有她起初以为的那么单纯,这个人心思很深,最近老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她甚至有了逃跑的想法。
那时都应忙着接受各种考核,发誓要成为永申的正式员工,无暇顾及祝依,而祝依的倾述更是让她吓了一跳。这个时候想逃跑?开什么玩笑!要是祝依现在放弃圆树乡,回到永申,那自己为了留下来而做的事不是白做了?她不能让祝依回来!要回来也得等到她转正之后!
于是她耐着性子安抚祝依,不断提到祝依自己说过的梦想,还有圆树乡那些女人的苦难。祝依很感激她,说要不是她说了这些,自己真的要打退堂鼓了。
放下手机,她长出一口气,继续投入转正的奋斗中。“后面的事我以前说过了,我虽然顺利转正,但自知在这一行无法出头,可能还有祝依给我造成的心理负担,我后来离开永申了。祝依的联系方式也是我主动删的。”
陈争问:“为什么非得删?”
都应想了很久,“我看着扎眼,我不仅是专业能力、外表、交流能力不如她,我连这颗心都比不上她。看到她的名字,我就会想到自己有多不堪,索性删掉。”
李仁和张品的心路历程比司薇和都应简单,他们是男生,和祝依本就不经常联系,只在群里和祝依说过话。
回律所后,李仁过得很不顺,他以为将祝依挤走,自己转正的机会会大一点,但此事渐渐成了他的心病,他经常走神,何美几次交待给他的任务,他都没有完成好,HR找他谈过,暗示他再不改进,恐怕就留不下来。他越是着急,越是做不好。
他的家里有些迷信,母亲带他去算命,那算命的说一切有因果,他近来的不顺是因为他招惹了女人。母亲以为他谈恋爱了,反而很开心,他却脸色铁青,招惹女人?是指他为了一己私利,害了祝依吗?
他的状态越发糟糕,就算不主动提离职,大约也会被扫地出门,他只得离开,以为放弃永申的工作机会,就算是因果抵消了。
“我以前问过你一个问题,现在我再问一遍,你离开永申那么久,和其他人疏于往来,为什么还会回来参加何美的婚礼。”陈争盯着司薇的眼睛,“你和她的关系不见得有多好。”
往事被一幕幕挖掘出来,隐瞒对司薇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叹气道:“其实请柬不是最重要的,何律她……没有直接邀请我们,只是在朋友圈发了婚礼信息。”
陈争说:“那你……”
“有人告诉我,我必须来,一起为当年的错误找到解决的办法。”司薇发抖,“他还告诉我,祝依已经死了,是我们将她推向绝路。”
陈争问:“是谁?”
司薇用力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是个虚拟号码,我,我害怕,全都删了。”
陈争说:“你在来参加婚礼之前,联系过其他人吗?”
司薇说:“没有,我不敢,我怕是什么陷阱。”
陈争说:“那当你看到都应他们,你就猜到他们也收到了‘邀请’?”
司薇点头。
同样的问题,其他三人给出了相似的答案。都应说,她其实早就知道祝依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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