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气(29)
“你妈的事……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齐若梅把话说完看着对面扯着春卷边听她讲话边吃东西的齐管竹,他看上去毫不在意,轻飘飘投过来一个眼神肯定了她的猜测。
齐若梅哑然。
“你……”不恨她吗?她不敢问,这种事要怎么回答呢,上一辈的恩怨没必要再重提,她刚开了个头就说不下去,话又绕回到最常谈的事情上,“真的不打算要那笔钱吗?”
不等齐管竹回答,齐若梅又补充道:“我哥……你爸爸他其实不容易,”她双手纠缠在一块,“他其实很在意你,希望你成才,这笔钱姑姑希望你收下,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也尽量找我,我能帮的一定帮你。”
“我吃饱了。”齐管竹当做没听见,椅子错后发出声响,他起身身后响起齐若梅的声音,“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爸……你就当做这是他的赔罪,你收下,你收下我心里也好受点。”女人说完掩起脸,疲惫的一声叹息,她怎么会不知道。虽然没有看着齐管竹长大,但她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个怎样的人,他给孩子带来多大的压力。
那里面有爱吗?她不知道。拟定遗嘱的时候齐岩松又在想什么?他是不是想到这个一直被他严苛对待的儿子,想到自己始终亏欠着一份父爱……又或者只是单纯因为齐管竹流着和自己一样的血液。
没人知道。
人死化灰,之后的一切全凭猜测。
从饭店出来后齐管竹没有立刻返回学校,他去酒吧,这一次是做客人,坐在吧台上灌下一杯杯辛辣的液体,喉结上下滑动,透明的酒液顺着下颌流至脖颈,随呼吸起伏跳跃,男人眼里有一道光,微弱、细小,明明灭灭闪耀,危险又致命。
有人跃跃欲试想去搭讪,相中齐管竹的长相,看中他身上凛冽不羁的气质,想要拥有一个梦幻的时刻……却被一通电话扰了美梦。
男人接了电话,不带丝毫留恋地踏出门。
齐管竹到宿舍的时候齐莠已经吃完一袋薯片,坐在他哥的铺上腿卡着床栏摇晃穿鞋的脚。
“齐莠,我说多少次穿鞋不许上我床?”齐管竹走进去,拽掉齐莠脚上的一只运动鞋,白色袜子包裹少年的脚面,齐莠把另一只鞋也踢掉,盘起脚坐好,耸耸鼻子像嗅食的幼兽,露出嫌弃的表情,“你又去喝酒了。”
“关你屁事。”齐管竹说着拉开椅子坐下来,仰头看着霸占他床的小鬼,敲敲桌子,“给我下来。”
“不。”齐莠说着还揽一揽自己的脚踝,双手把着小腿,“我等你半天了,你才回来。”
看吧,他的弟弟,脱口而出任性的话,好像全世界人都应该为他停住步子。
齐管竹自然知道什么法子能治他,一只手半搭在下巴上不再回他的话。
静了一会儿,齐莠主动下来了,踩着他的拖鞋嘴里还犟着:“你以为我想来?妈让我问你下周长假回不回去,你最好别回来,回来妈又要念叨我。”
“我猜你电话没丢?”
齐莠没声了。
“发条短信不就好了?干嘛特意过来一趟?”
同寝室的胖子探出头来,“哎,齐管竹你少说你弟俩句,一会儿又该……”哭了。
齐莠没哭。但比哭还令人心疼,他抿起嘴角,眼角发红,垂落下的短短发丝盖不住眼睛。
齐管竹侧过脸观察,齐莠低低哑哑说了声“滚”。
齐管竹自然没有滚,从椅子上起来,把弟弟按在座位上蹲下身给他穿鞋,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齐莠,鞋带绑好了拍拍他的脑袋,“行了,别偷偷给我抹眼泪,我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
齐莠抬起头,“是妈让我来的,你以为我愿意来?”他说那些不成熟的话,发泄自己的情绪,丝毫不管会不会伤到别人,“你躲着我干嘛,你以为我乐意见你?”
齐管竹叹了口气,手掌按在弟弟的脑袋上,“知道了,下周是吗?我不知道我这边什么情况,要是回去我会提前说。”
或许不会全世界的人都为齐莠停下脚步,但是他的确会为了齐莠停住脚步。
为了他的弟弟,眼前这个什么都不知道仅凭自己心意行动的少年,齐管竹愿意当被憎恶的对象,当不通人情的哥哥。
他一点也不想看到齐莠哭。
齐莠走后,宿舍空下来,齐管竹靠坐在椅子上,对铺的胖子再次探出头,“怎么,心情不好?工资又被扣了?”
“没。”
他坐不住,半小时后出门打算去操场跑步却在宿舍门口看到坐在楼梯上的齐莠。
“你怎么没回去?”齐管竹远远叫了他一声,齐莠肩膀一抖。
齐管竹走到他身边,发现齐莠在偷偷哭。
“怎么了?”齐管竹坐到他旁边,犹豫半晌还是问出口,是自己都没想过的温柔语气。
那是第一次,在他们互相找茬争吵这么久后第一次,齐莠示弱了。
“你、干嘛怒气冲冲地进来?”齐莠开始告状,“你吓我一跳。”
齐管竹小小迟钝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情绪不好吓到弟弟了,“那不是冲你。”
“那是对谁?”
没有回答。
齐莠用手心蹭掉眼泪,像受伤舔爪的猫儿缩成一团毛绒绒的可怜。
“对不起。”齐管竹朝弟弟道歉,是他没有收敛好情绪。
齐莠把脸抵在膝盖上,“你为什么不回家?你和妈吵架关我什么事啊?”像不懂事的叛逆期的小孩子,他说到最后放轻了声音,不知道是想让别人听见还是不想让别人听见,声音喏喏的、细小又可怜,“……你来看看我啊,我想你。”
这就是理由了。
非要死守着齐莠的理由。
他是个糟糕到不能更糟糕的人,靠酒精和香烟麻痹自己,在无水的海洋翻绞坠落,唯有齐莠一遍遍把希望抛给他,告诉他还有人需要他,把他从深渊里拽出来,在没有空气的海岸递给他氧气。
他什么都不能跟他说。
他要守住秘密。
他要齐莠的眼里始终是澄澈的光,可以任性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他把什么都给他。
——包括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所有情感都复杂,我仅能展现出来一部分,每个人的解读都不尽相同,我还挺喜欢看到那些各色各样的见解,很开心有人认真思考并给出答复
第三十一章 贴近
昏暗的房间,月光透过窗帘灰蒙蒙倾洒,空气中散着似有若无的酒精以及牛奶香气,气氛假意微醺。
“你不该伸出手,不应该救我。”齐管竹说着将齐莠更紧拥进怀里,不管齐莠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他将气息盖在齐莠的脖颈。
齐莠哽咽着推搡力气并不大,最后屈服两具身体贴在一块心也跟着滚烫。
“你个疯子。”齐莠喃喃道。
齐管竹不知第几次坦诚的认下:“我是。”
“你什么都知道。”齐莠低下头,“你是什么都知道对吧?”
齐管竹犹豫一下还是诚实回答:“……嗯。”
“那你讨厌我也是应该。”齐莠眼睛的一点光亮隐没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难怪以前那么想避开我。”温热的液体涌到眼前了,他发出一声颤抖的叹息。他明明知道不是那样。
齐管竹捧住齐莠的脸,拨开他被汗浸湿的头发,“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清楚?我最喜欢你。”他说情话说得那样自然,谈论天气一样简单,“哥哥最喜欢柚柚了。”染上了童话色彩的告白,空气里微微发酵出一点甜。
齐莠想退开一些却被牢牢固着,只得伸手遮住齐管竹的眼睛,像是妥协了,说:“我也最喜欢你。”紧接着又道,“所以报复我吧。是报复也没关系,恨我也没关系,反正我喜欢你。”齐莠抵在齐管竹的肩膀,把自己完全袒露在齐管竹面前。他该说些什么呢,他曾经碾碎了那些真相碎片,将它们踩进齐管竹的血肉里。他是最能伤害齐管竹的人却一直摆出无辜的脸。
齐莠厌弃这样的自己,厌恶自己的出身,害怕面对另一半陌生的血缘。他至今不敢相信,他和齐管竹来自同一母体却不是一个父亲所生。他曾经刻意忽略父亲冷漠的眼睛,忽视母亲夜里突如其来的哭泣,他把自己缩在壳子里等着谁来救他。
谁来救救他。
他是错误的诞生,体内涌动着最肮脏的血液,永远洗不干净。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齐莠没忍住发出小声的呜咽,手指蜷缩起来。他做错了好多事,说错了很多话,即使这样,他还是喜欢齐管竹,喜欢的要命。一想到自己曾经做的那些事就无法原谅自己。
“齐莠那不是你的错。”齐管竹将他放倒在床上,顺带给自己套上一件衬衫,齐莠的呼吸间还盛着情欲的味道,是一汪无法被打捞的清水,“错不在你。”
“你不能轻易宽恕我。”齐莠较上劲拽住齐管竹的胳膊,“这样不对。”
“那我该怎么办?”齐管竹顺着齐莠的意思说,被子盖在齐莠身上又被蹬掉,有些无奈地低头蹭蹭他的额头,像对待不肯乖乖午睡的小孩子。
齐莠好像认准要惩罚自己,被子都不盖赤裸着身子,微微起身下颌搭在齐管竹的肩膀,摇摇晃晃像只犯困的奶猫。
“我该怎么惩罚你?”齐管竹搂着他,手指似有若无滑过光滑的脊背,“齐莠,你知道你每次追过来的时候我都在想什么吗?”
齐莠当真想了想,直言说:“‘这小鬼怎么这么烦’。”
齐管竹竟然笑了还承认:“最开始的确有点,你像个没长毛的小鸟不停在我周围叽叽喳喳。”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齐莠,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和我爸一样,是疯子是变态是……你可以定义出的任何怪物,那都是我。
“我没那么好心,没必要替蒋璐守着秘密,她当初和良辉再婚问过我的意见,她怕我,因为我曾经拿着刀出现在他们两个面前,她不敢背着我结婚大概是怕我一刀砍了谁?”齐管竹以开玩笑的口吻,轻描淡写剖开自己,“我同意了,不是说我原谅她,是我知道她自己一个人撑不下去,她得养活你,所以从某种层面说,齐莠,她是为了你才结这个婚。”齐管竹扯开一丝笑,冷漠又残忍,“我也是因为你才同意这件事。”
齐莠指尖透出微微的凉意,但仍然贴在齐管竹身上。
“你每次追过来我都在心里叫嚣着把什么都告诉你。”齐管竹捧起他的脸,嘴角的笑意隐没了,眼中映出一片无尽深渊,“我想拖你入地狱,想你和我一块坠落下去,齐莠,你看着我,你没必要和我道歉,我也不值得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