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阳(105)
祁念在顾飒明离开后的第四天才觉得走路、坐着变得彻底轻松。
之前他每天给自己上药还要打电话向顾飒明汇报,可怜得不得了,又委屈又有气,偏生羞耻透顶,难以启齿,只能听他哥哥隔着电话讲温柔好听的话,听得晕头转向,让他干嘛就干嘛。
昨天祁念就是边听电话边上的药,最后脸憋得通红,十分有骨气地叭一下挂了,对面立马打过来时他都超级厉害,没接。
第二天周末休息,祁念吃完早餐,才摸起手机点开软件,回复顾飒明长长一串的消息。
“睡了吗?”
“不接电话就算了,早点睡也行。”
“哥哥错了。”
“刚刚忘了说,明天可能会很忙,但就算电话接不到助理会告诉我,可以打。”
“晚安。”
祁念咬着嘴唇一溜烟看下来,什么呀,才一句在道歉。
但很有用。
他转头就拨了号码过去:“喂?”
“喂,您好,”苏成林深知是谁,熟稔而非常礼貌地回复,“顾总正在开会,大约还有三十分钟结束,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祁念说,小声嘀咕起来,“这么早开会......他吃早饭了吗?”
苏成林勾起嘴角,说:“顾总吃过了,在酒店餐厅吃的。”
“嗯,谢谢。”祁念便结束了通话。
这天晚些时候祁念需要出一趟门。给徐砾留下联系方式的第二天徐砾其实就和他联系过,徐砾约他有时间出来吃饭,俩人定了这周六中午。
祁念下了公交车,沿着人行道拐弯,按照地图路线往里走,经过一条有着各种吃食、商铺的路,然后是一个略显杂乱的小型菜市场,地表满是一个个小水坑,稍有不慎脏水就会溅到裤腿上。
祁念在小区入口的报废保安亭旁看见了徐砾,以及站在徐砾身边高出一大截的施泽。
徐砾笑意盈盈地朝他扬手,径自走了过去,拖着祁念过马路:“让你来我这儿实在有点不好意思,谁让你一问三不知,还是得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祁念无异议,跟着他走,倒是扭头看了眼灰溜溜跟在后面的施泽:“他......”
“别管,”徐砾说,“但你要不高兴,赶走也可以。”
施泽听了恨不得立马上去说明,高三最后他和祁念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哪来的什么不高兴,哪里就要把他赶走!
祁念边走边瞅瞅徐砾,“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施泽还在那儿踌躇不前,气氛有些凝固,徐砾忍不住轻笑,只说“走吧”。
第七十八章 (上)
徐砾带祁念去了小区周边一家生意很好的饭馆,桌上点了干锅牛蛙,几个小炒,份量两个人吃太多,三个人就刚刚好。
时隔多年,画面有些诡异,祁念边夹菜边听徐砾扯东扯西地讲,而坐在对面的施泽则专心捧碗吃饭,生怕刷出存在感打扰了他们俩说话。
途中祁念接了个电话,是顾飒明打来的,他叫了声“哥”,顾飒明那头便问他在哪儿、吃午饭没有。祁念放了放筷子,回答道:“我现在正和徐砾......还有施泽一起在外面吃饭。”
顾飒明闻言说:“施泽?他把徐砾追到手了?”
祁念抬眼转了一圈眼珠:“......我不知道。”
桌上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迅速移开。
祁念对着手机和他哥“嗯嗯”几声,温驯地说好,不知听见了什么,又拿手捂在嘴边,支支吾吾地询问:“昨天你没生气吧?”
听筒里传来哼笑:“不是你在生气么,我现在是在哄你。”
祁念把手捂得更严实,颇为正经地反驳:“我才不要你哄。”
于是顾飒明满足他弟弟的男子汉尊严,顺着“不要你哄”这一诉求附和几句,他让祁念一个人乖乖的,说过两天就回云城。
吃到最后,只剩施泽还未停下筷子,并在去上厕所的间隙悄无声息地把单给买了,回来继续吃。
正是中午用餐高峰期,店里迎来新一拨食客,人声鼎沸,徐砾费劲地和祁念说着话,无非就是简单问问这些年罢了,他提前结束话题,凑过去解释道:“里面太吵了,你说话费嗓子。”便招手让服务员买单。
服务员过来记下他们的桌号,回收银台打单确认,期间祁念对上施泽盯向他的目光,有感觉被冒犯到,很是莫名其妙。
片刻之后,那服务员隔很远地朝徐砾这边喊了一声:“你们那桌单已经买完了!”
徐砾愣了愣,刚转头回来,施泽刚刚那点气势烟消云散,像做了什么怕被人发现的天大的坏事一样,迅速低下了头回避。
徐砾有一瞬间的疑惑,自然觉得好笑起来,怎么如今施泽头发剃得只剩一茬,连智商和脾气好像都跟着剃没了,和高中时候相比称得上性情大变,这会儿看起来宛如哪家的黄花大闺女,扭扭捏捏的。
“你手机响了,施泽。”他提醒道。
“啊......”
施泽听见是在叫自己,慌张地摸到摆在一旁的果然在震动的手机,看一眼,不得不看向徐砾,抹抹嘴角说:“我出去接一个电话,行吗?”
徐砾无语,但施泽就较真地站在那儿,他只能点头:“你去接啊。”
走出饭馆时施泽电话已经打完,看见他们便从路边花坛走过来,犹豫了一下,冲徐砾说:“我等会儿有点事情得回去,下午......还是晚上再过来吧。”
他知道自己这样穷追不舍的方式可能会惹人厌烦,但他黔驴技穷,只会用最笨的方法。
假期本就所剩无几,而凡是多去过几次酒吧的人都知道,徐砾很受欢迎,甚至有不少经常为了听他唱歌去光顾酒吧的人,徐砾从不刻意掩饰什么,所以男男女女都有。
施泽危机感强烈。
徐砾沉默两秒,给出一个时间:“下午五点。”说完拉着祁念打算走。
施泽顿时精神了,兴高采烈地点头:“下午五点我去你家门口等你,”他识趣地边转身告退边说,“我一定准时到。”
这片小区的生活气息很重,也许给人喧嚣混乱之感,但午后走在树荫下,依然不失惬意舒适。祁念安静地沿着石砖路走,突然开口,显然是问徐砾:“你和施泽在一起了么?”
徐砾像以前一样倒退着面朝他,耸肩,回答得直接:“没有。”
“你不喜欢他?”
徐砾没有回答,仿佛丧失了能言善辩的本领。
从来面对与顾飒明不相关的事情就缄默不语的祁念,思忖半晌后,简单地陈述了一些事实:“知道你要休学后,施泽来找过我,说他找了很多地方也没有找到你,说他很后悔。”
“放以前我不会信,但这些天,我猜到了。”徐砾眯了眯眼,抬手挡阳光。
“你不相信他?”
“我相信他,”徐砾回答,还是那么笑,“我睡过的人没有不相信的道理,睡人不疑,疑人不睡。”
他被祁念噎住的样子逗到,转过身去往前走了两步,紧接着随口般说:“可我跟他没可能的。”
树枝头掉下一片被吹落的嫩叶,在空中悠悠旋转,擦过地面时发出轻微细响,它还没有经历过茂盛与浓郁的时刻,早早就归于尘土。
徐砾把祁念送到公交车站,看着他上了车,然后一个人往自己所熟悉的生活深处走去。
祁念坐在公交车上,看窗外的云城,这片楼层低矮老旧的区域也属于云城,挤在满是高楼大厦的繁华世界里,成为可以任意俯视的一隅。他看见远处麻将馆旁蹲着几个穿着花袄子的小孩,不顾脏地玩着扇扑克的游戏,无人打扰。
应该也有快乐的吧。
无论多么痛苦的人生里都能找寻到哪怕一丝的快乐与慰藉么?
祁念想不了太多人,也许是遗传的,也许是因为有过长长——很长的一段永远无法被抹去的黑暗记忆,他共情的能力向来很差,而他也不知道,至今都不知道许多事情的答案。
但已经不重要了。
祁念眨了眨眼睫,吐息模糊了眼前的玻璃。
第七十八章 (下)
B省的度假村项目坐落于临海城市,占地将近五万平方米,环山面海,地理位置较为优越。
按理来说,依照正常流程办下来,这应该只是祁氏今年地产商业战略部署上中规中矩又不可或缺的一环,挑战性没有超出能力范围,也不是随手说扔就能扔掉的项目。
早在两年前,祁氏联手几家已经磨合得差不多的投资商,从政府手里拿了地和开发权,几经筹备,启动在即。
十分顺利的进程许是容易让人懈怠,一个多月前,原本以为已经解决掉的安置问题突然出了大岔子。因为安置款发放有一定周期,早前就不愿意搬走的十多户渔民拒不签字,坐地起价,尽管在政府安抚和做工作下承诺妥协,还是借此当起了“钉子户”。
前去开工的施工队自认占理,和渔民起了冲突,场面失控,械斗中致两死一伤。警方介入后杀人者伏法,而原度假村总负责人引咎辞职。
顾飒明抵达当地的第一天正午,风尘仆仆经过要下榻的酒店也没停,直接去了项目公司大楼,让苏成林把上上下下的管理层叫去会议室开会。
同样把所有人杀了个措手不及,与其说是新负责人到来,初次见面要重新出发,不如说是一场迟来的劈头盖脸的责骂。
在场人里从职位最高的开始,一一直接点名问责。
顾飒明在事件发生的第一时间就让苏成林和底下团队派人来B省调研,关于度假村开发的文件都做了详细了解。
拆迁、安置的事根本无需经由他们这边插手,不延迟工期的解决手段有一千种,偏偏一群人仗着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胡作非为,监管失察,弄出人命,让整个项目落了个众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