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阳(25)
可能有人不需要朋友,但没有人不想要朋友。
两人直接爬到五楼,回了本班教室。
祁念爬得有些头晕目眩,越靠近教室心跳得越快,他屁股还没挨着座位休息一下,前面不知道是谁阴阳怪气嚷了一声:“上节课没去上音乐课的,超哥请喝茶!”
祁念听闻后第一眼去看顾飒明。
被他目光所捕捉到的顾飒明敞着四肢坐在那儿,斜对角的一个女生正举着本习题册似乎在问他问题,顾飒明拿笔在本子上指划了两下,简洁地解释。
那个女同学听完“哇”了一声,心花怒放地说谢谢,然后美滋滋地按着顾飒明的提示看题去了。
顾飒明便继续闲适地坐着,什么别的反应都没有。
祁念的心跳趋于正常,他没那么忐忑不安了,但多了些难以名状的失落。
他宁愿看顾飒明生气的样子,也不喜欢顾飒明对他视而不见,一直都不喜欢。他现在想立马坐到别墅的餐厅里,或许可以故意少吃点,换来顾飒明看向他的一点不温和的目光,然后不让顾飒明生气的再吃饭。
徐砾叫他:“走了,等会罩着我点。”
祁念移动两步,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把手里的薄荷柠檬水放在课桌上,貌似踌躇了一会儿,才和徐砾一起去了超哥办公室。
第三十四章 (上)
祁念面对老师可能有的发难没什么害怕和担忧,他旁边的徐砾则是个厚脸皮,除了有体育课的假条,逃课也如家常便饭,耐不住人机灵,什么课不该逃就规规矩矩的,最见真章的成绩也一直稳在中上游。
张超托了托眼镜框:“你们上节课怎么回事?说说看,音乐老师让人把名单都送我这来了,说找不到人。”
徐砾来了个先声夺人:“超哥,上节课下课的时候我看祁念同学他好像不舒服,就带他出去了。”
祁念此刻乍一看,也分不清是原本的肤色还是难受得惨白,双眼耷拉,唇色很浅,气息也稍微紊乱,确实比平常更加虚弱的样子。
徐砾察言观色,放低姿态,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继续圆道:“不过超哥我错了,因为觉得请假麻烦,就趁保安不注意,偷偷溜出去的。”
“行了行了,别撒娇,”超哥失笑,做势要敲他,“祁念怎么样?没事吧?”
“没什么事,诊所医生就说他有点中暑了,”徐砾讲得有板有眼,说谎草稿都不用打,“让他休息了会,然后喝了个什么药,说差不多就好了。”
超哥果真没再追究,但还是严肃警告了一番,说下不为例。
徐砾满口答应,危机解除,便先出去了,出去前还递给祁念一个“大功告成”的狡黠眼神。
张超把祁念单独留了下来,刚刚祁念一直没说话,就又关心了一句:“真的没事吧?”
祁念动了动,维持着小树杆一般的站姿:“没事的。”
“是这样,昨天年级组老师开会,数学联赛每个年级五个名额,我们班去三个,你,顾飒明,还有一个女生,唐溪,知道的吧?”
祁念怔愣半晌,“嗯”了一声。
超哥容光焕发地瞟着纸上的内容,继续说:“这次月考数学就你一个满分,总分年级第二,虽然没有过往成绩,但按照标准,没有人可以有什么意见,放心啊。”
祁念强撑起精神,轻声答应。
办公室里的温度一向很低,角落运转着的立式空调不新不旧,中间的显示器已经自动变暗,只有显示电源那一点上亮着微弱的黄光。
二十四摄氏度的冷气比从前祁念待在自己房间里调的度数还要高。
但祁念觉得有点冷。
祁念刚刚在路上出的汗被自然风吹干,爬完五楼又重新冒出来,此时乍一遇冷,浑身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本来呢,下周的国旗下讲话主题内容是讲竞赛精神,顺便说点月考总结,开始以为还是顾飒明上去,现在打算让你去,行不行?”
祁念眨了眨眼,听到最后还暗暗思忖“行不行”三个字——他还没弄清行不行的意思。
超哥见他有点瑟缩,轻笑了笑:“嗯?”
祁念手指曲拢,贴在身体两侧,嚅动着嘴唇,怯场地说:“我可以不去吗?”
他的回答似乎在张超的意料之中。
张超微微起身又坐下去,椅子“嘎吱嘎吱”地响,他调整了个适合说循循善诱的话的坐姿:“这有什么好怕的,把稿子写好,上去念一念就可以了,内向一点没事的,可以当成一个锻炼自己的机会。基本次次都是顾飒明上去,大家看都看腻看烦了!”
祁念看着温顺,像是全听进去了,哪知一开口并不为所动。
虽然音量很低,语速慢,但他讲得有理有据:“超哥,顾飒明比我更合适,他总分更高,数学在真正的竞赛上经验多,实力也没比我差。如果我上去讲,肯定会搞砸出丑的,我......我不敢上去......”
祁念讲到最后吸了吸鼻子,面露难色,张超一个体型庞大的“重量型人物”,怎么看祁念怎么觉得可怜见的,连大声说话都觉得不合适,只能作罢。
“那我就还是叫顾飒明,没关系,没别的事了,”张超从桌面抽了两张纸巾给祁念,“关于数学联赛,到时候学校里会统一下发通知安排,该怎么准备的那张单子我放顾飒明那了,有不懂就找他啊。”
祁念手里捏着白色的纸巾,脑袋一点一点,好像不让他去国旗下讲话,转眼心情就好了。
超哥想起祁念身体不舒服,觉得他现下状态看着也不怎么好,又提了一嘴:“要是再不舒服,实在不行就请假回家半天,身体最重要,不然拿什么学?”
祁念抿唇:“嗯,谢谢超哥。”
“去吧。”
祁念回教室后,终于坐回椅子的那一瞬,全身随之脱力,所有叽叽喳喳的声音都催化了他的疲惫,祁念软乎乎俯桌上后,趴在了胳膊弯里,没一会儿就闭眼睡着了。
上课后徐砾看着他的背影,也没叫他,估摸老师不会注意到藏在书后面的祁念。
直到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祁念确实没被老师发现,便这么安稳地睡过去了一整堂课,到了吃饭的时间也没醒。
在学校时,顾飒明也就带祁念去吃过那一次饭。
徐砾处理黄榛的事,不和祁念说话的那一周,祁念都是一个人出校门,去到哪里人少就算哪儿。胜在他进食量小,速度快,他从没注意过十二点四十的门禁时间,也能按点回去。
祁念也去过一次一中的食堂,还没推开塑料隔板,就退了出来。
偌大的食堂一旦挤满了人,就显得可怕起来,里面人声鼎沸,如洪水猛兽般的嘈杂声似乎下一秒就能将祁念吞没。
“得吃饭去了,小漂亮。”
徐砾见他还没醒,撇了撇嘴试着说:“那我等会去买点吃的给你带进来?”
祁念闭着眼,脑袋沉,但睡得不沉,恍惚间知道有人叫他,在他耳边讲了一长串话,但他没醒。
顾飒明下课后被超哥叫去交待事情,耽误了时间,他从办公室回教室时,看见祁念孤零零一个人还睡在课桌上。
祁念是朝门口睡的,顾飒明稍微低一点头,一张睡梦中的侧脸便暴露无遗。
顾飒明放下手里的资料,走过去,拍他的头:“起来了。”
祁念眼皮动了动,逐渐缓慢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他迷迷糊糊,抬起头时被睡乱的那一侧头发,有一块被压平,有一块蓬松翘起。
顾飒明侧头,从后边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不急不躁地看着,等祁念清醒。
祁念的视线逐渐恢复清明,将脸完全转过来,就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
他脸上浮着一层浅薄的红晕,顾飒明皱了皱眉,探出手摸上祁念额头,比手掌更烫的温度顺着皮肤肌理和脉络传来。
顾飒明问他:“音乐课去哪了?”
祁念的头被顾飒明的动作弄得微微后仰,意识才算回笼,他觉得有点热,鬼使神差就说:“对不起。”
顾飒明原本以为祁念会呛他,或又编出什么理由解释,没想到开头第一句会是“对不起”。
顾飒明撤回手在自己额头试了一下,慢悠悠问道:“怎么对不起我了?”
祁念再一次被覆盖住上半张脸,感觉更热了,他的睫毛刮过这只手的掌心,额上的刘海也被弄乱,心里也乱乱的,支支吾吾说:“我逃课出去,没上音乐课。”
“就这些?”
“我......”祁念咬了咬唇,“跟徐砾一起出去的。”
顾飒明松开了他,坐在一边,表情里看不出喜怒哀乐,祁念蹙着眉,转睛看了四周一圈,没有别人,他眼里的焦点寻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最后落在顾飒明的衣领。
尽管沉默僵硬的氛围有些难熬,祁念也不再说话了。
他诚实地告知顾飒明事实,同样也掩不住难过,诚实地说不出好听的话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对不起顾飒明,讲出口之后,却觉得不是这样的。
祁念在发烧,浑身发热,同时他感觉整个人似乎要被各种矛盾的东西割据成很多份,想各自画地为牢,可祁念神情恍惚地盯着顾飒明的衣领,和线条凌厉的下巴,结局却似乎可以窥见。
在祁念的习惯里,他对身边的每一样物品,每一个人,每一丝浮游在空气里的介质,每一秒刻度里的时间,包括他自己,都没什么信任可言,摆着消极的姿态。
但他在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时候,就对顾飒明抱有过信任的期待。
然后选择了相信。
顾飒明突然觉得自己也变得有点幼稚,祁念明显有些低烧,他站起身,去拉祁念,祁念的手被握住,没用什么反应时间就站了起来。
顾飒明见他板着一张小脸,低沉着嗓音哼笑一声:“怎么,委屈了,自己发烧了知不知道?”说完打算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