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阳(27)
祁念咳嗽了一声,感冒让他迅速变得困乏昏沉。
合上床板时,祁念把“陪伴”了他十年的那只长笛,留在了那片不见天日里。
他在昏昏欲睡之际,眼前闪过白天很多画面的影子。
有从墙头、从街角、从树下掠过他脸上的风。
有在那条天蓝缎带般为顶的窄巷下,靠着铁门接吻的两个陌生男人。
还有一只温暖又有力的手,把他安慰。
祁念不舍得那么快进入漫长的黑夜,于是诞罔地像是重新经历了一遍这些。
不多时,祁念睡着了。堵住的鼻子呼吸有些困难,他微张着嘴唇,轻缓呼吸,藏在被子下的手无意识空空握了握。
第二天如常上课。
祁念跟顾飒明围绕数学联赛这个话题“讨论”过很多次,次次都“讨论”得没有意义,场面一度还弄得有些难看。
刚开始时,如同顾飒明所说,祁念是心存不良,想看顾飒明失意一次,想让顾飒明错失机会,想给他高高在上的哥哥多一种人生体会。
在考这场月考时的祁念,就抱着这样的心思。
结果是虽然没能达成最初的愿景,但依旧让顾飒明被超哥揶揄了一把,算得上马失前蹄。
可这结果,结果让祁念这个始作俑者不得痛快,为此忧虑了很久。甚至万分庆幸比赛的名额有五个,让他能有机会和顾飒明一起参加。
祁念拿着手机把上面的字一个一个扫过,仔细地看着词条。
“全国高中数学联合竞赛.....”
他才看了个开头简介,就被徐砾“哎哟”着打断:“有你这么玩手机的吗?这这这,放这儿,等会被超哥抓到没收了,我这学期都完了!”
祁念右手被他突然一扯,扯到了桌子下面,手机差一点从手里滑出去。
祁念愣了愣,眯瞪着眼睛说:“屏幕太亮了。”
徐砾听着他感冒了的嗓音,夺过自己的手机划拉两下把亮度调低,重新递给他,龇牙咧嘴道:“偷偷着点啊。”
祁念一言不发地继续低头看,手指机械地慢慢滑动,看完后他把手机还给了徐砾。
“你又不是没钱,干嘛不买一个手机,多方便。”
祁念不解地看看他:“我有什么钱?”
徐砾嗤笑:“小漂亮,你自己看看你的鞋,书包和文具,哪一样是没钱人能用得起的?”
祁念低头瞅了瞅,这些都是刘妈或祁文至的秘书准备的,看不出什么特殊和不同来。
除了每天中午的餐费,祁念说得上是身无分文,连那套新校服的钱也是顾飒明给他付的。
而且他对这些没有概念。
祁念也不再管,他默默思忖着刚刚看的内容,跳过王青崧瞥了瞥左边,慢腾腾地站起来,就走过去。
徐砾偏头,饶有兴味地看着。
不过一秒、不到几步路的距离,被他走出了道阻且长的感觉,看得徐砾都不禁着急。
祁念走近顾飒明的位置,才看到顾飒明正看着什么——那桌上摆着一本花里胡哨的杂志。
顾飒明的光被遮住一半,扭头看他。
祁念跟他对视,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平淡地语调里带着黏糊糊地鼻音,显得软糯了几分:“我、我想找你借数学的那个资料看看。”
不止顾飒明在看着他,附近注意到了的同学都在悄悄关注着。
顾飒明朝后靠了点,下巴微抬,深邃的眼窝正对着他,祁念为给自己增添点合理理由和底气,补充道:“是超哥让我来找你的。”
顾飒明垂了垂眼,见他几根手指搅在一起,嘴角扬了扬,转头翻开一本书,把里面夹着的几张A4纸抽了出来。祁念松了半口气去接,谁知顾飒明看着他,手腕一转,不让他拿到。
这又是怎么了......
祁念睁着眼睛,白玉般纤细的手抬在半空,他不知所措地立在那儿不敢动,便听顾飒明心不在焉似地说:“叫谁给你啊?”
祁念迟钝地思索纠结着,不知道顾飒明什么意思。
他为难地收回手,手指又搅在了一起。
最后祁念窘迫地,低低地喊了一声顾飒明的名字。
顾飒明敛了敛眉,还是把资料给了他。
祁念前脚刚离开,按捺在一边的施泽就凑过来了:“诶,顾飒明,你这是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心了哪门子的软,跟他和解了啊?前天还听理2有人说打篮球那天你跟一个咱们一中的......不会就是......”
顾飒明一脸“你懂就不用我多说了那么闭嘴吧”的表情,把桌上的杂志一合,扔到他桌上,又把压在下面做完了的物理作业也朝他一扔。
施泽捂着胸口接住本子,领了“封口费”,便也只回敬了一脸“兄弟你真是无药可救”的表情,把物理作业收进了自己抽屉。
中午放学时,祁念和顾飒明几乎同时走出教室,不过他和徐砾一起走的,顾飒明旁边则是施泽还有几个外班的大高个,祁念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徐砾推着越过他们,率先一步下了楼。
祁念还没有那么贪心,而且徐砾也只有一个人,他愿意跟徐砾一起去吃午饭。
出了校门,徐砾一个人窜在前面,走到校外的张贴栏前停下,祁念走过去后,徐砾看到他来了,指了指上面的红榜,欣喜道:“你的名字在第一个,看!祁——念——”
祁念也仰起脸。
入眼一排红色A4大小的纸张,第二张是高二年级数学竞赛的入选名单,文理科一共有十个人的名字在上面。
祁念第一眼便看见了有着三个字长度的“顾飒明”三个字——在“祁念”这两个字之后。
他盯了一会儿,后颈都有些发酸,他缓慢地左右张望了一圈,黑色的眼珠转了转,突然有种做坏事的冲动。
祁念趁没人注意,手就伸了上去,抠住上面的一角,把透明胶带慢慢撕开,“唰”地将第二张红纸揭了下来,然后快步往前走。
徐砾在一旁全程看着他鬼鬼祟祟的动作,奇怪又好笑地呆在原地,满头问号地思量了一会儿,才跟上去。
两人在一家徐砾之前带着来过的面馆找了个角落的座位坐下。因为味道很不错,馆子生意兴隆,热火朝天。
徐砾让祁念背对门口,坐在了靠里面。他手撑在下巴上,朝祁念努嘴:“刚刚那是干嘛?”
那张纸已经被祁念折叠好放进了裤子口袋里,祁念闭着嘴,装傻充愣。
“啧啧,”徐砾摇着头,笑得过分,“挺可以啊,小漂亮,顾飒明牵着你的手我都看见了,再瞒着就不够意思了。”
他接着做出黯然神伤的表情,很是夸张,但祁念偏偏还是犹豫着开口了:“他就是,我......”
也许是因为周遭有些吵嚷,祁念就是有些难以说出那两个字。
好在徐砾并不在意,歪了歪头脱口而出道:“你喜欢他啊?”
祁念闻言眉头立马皱了皱,像听到的是闻所未闻的四个字,无法理解。
从前他只想过恨。
后来顾飒明问讨厌不讨厌,他当时应该是迫于形势,说了不讨厌吧。
现在祁念终于把那些折磨又烦人的可恶的东西通通摒弃,又有人让他想——你喜欢你哥哥吗?
“谁说的?”祁念板着脸道。
徐砾意味深长地笑笑点头,说:“不喜欢不喜欢......”
祁念似乎对他的说辞还是不满意,蹙着两条眉毛不说话了。
恰好他们点的粉和面条已经上桌,途中便被徐砾重新起了话题。
第三十五章 (下)
面馆开在学校附近居民区的街道里,装修普通简陋,旁边的墙也早已不是纯白的颜色,上面贴满了各种外卖的广告和乱七八糟的传单海报。
顾飒明不在的时候,祁念都吃不了太多东西,人类对美食有着自然的食欲追求,而他的这种食欲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消磨里跟着一起弄丢了。
徐砾伸筷子挑拣着他碗里的肉丝和木耳,边一下一下往嘴里扔,边说:“你说你这跟小鸡进食似的就吃这么点儿,怎么居然也和我一样高呢?”
祁念面无表情地说:“生物课上有说,基因原因。”
“啧,”徐砾放下筷子,“意思是你基因好,因为不爱吃饭才这么瘦瘦矮矮,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徐砾一向嘴里蹦不出什么靠谱的话。
刚好祁念也非同常人,这些耿直又不着调的言语没让他怎么不舒服,只是垮垮小脸表示一下。
徐砾从桌面的卷纸扯了两节下来,擦擦嘴,酝酿了一下突然咧嘴说:“我妈其实挺高的,以前那种年代都快有一米七了,可能是那人基因不好吧。”
徐砾在一般情况下,不是会提这些事情的人。
祁念双手搭在腿边,等徐砾是继续说还是要离开。
“祁念,你听说过一个词么,叫相由心生。”
徐砾拨弄着筷子玩儿,随意地说:“你比我那天请完假提前回来,看见你坐在我的座位上的时候要可爱多了。”
他神色看似轻浮,但祁念听他说的话,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和认真的意味。
而对于他“可爱”的评价,祁念仍旧略过,没有过脑。
他们回去的路上,正好赶上陆陆续续要回教室或寝室午休的人潮,道路两边的小摊小贩很多,祁念一边走一边张望。
他看见一个卖水晶钵仔糕的小车。
串在小签子上的钵仔糕粉粉的半透明,随着老板递出去的动作软软动弹,闪着诱人的光泽。
徐砾领着他过去:“想吃吗,买一个呗。”
祁念凑上去看了看之后,拿手指指,也选了粉粉的那种,老板笑呵呵地说这是草莓味的。
他攥着手里的签子,在吃之前细细观摩了一遍,送入口中时钵仔糕凉凉糯糯,侵占了他的口腔,能嗅到淡淡的草莓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