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祈久安(279)
叶久自然也听到了,她抬头看了眼那位大人。此人她识得,大名鼎鼎的丞相娄延柏,耿直儒生,向来帮理不帮亲,在朝中是个让人牙疼的角色。
楚时慎皱眉不语,如今这番场面,估计不等他们从贤王府中走出去,整个京城都知道贤王自戕的消息。
如今镇远侯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但这回可不会像上次一般再来个傻妹妹替他挡下来。
楚时慎示意叶久把信递给丞相娄延柏。
叶久捏着信有些犹豫。这信中字里行间都映射出楚时慎容不下这位贤王爷,净有些赌气的味道,若是这样给朝臣们看,恐怕对楚时慎不利。
娄延柏见陛下首肯,便朝叶久伸出手。叶久再犹豫,也只能把信递了过去。
即便现在不给,以后朝臣也会揪着这个不放。
不出意外的,娄延柏看后面色越来越寒,最后他将信递给旁边几位大人,拱手道:“陛下与贤王殿下本是同根,既然陛下已贵为天子,还请陛下珍念往日兄弟之谊。”
娄丞相什么都没说,却把什么都说了。
叶久看着楚时慎攥紧的拳头,心底越来越沉。娄丞相这么想,就代表着其他人心里也会这么想。
“回朝!”
楚时慎没有和丞相辩解什么,叮嘱王太医全力救治贤王后,转头快步跨出了院子。
叶久深深望了一眼依旧做拱手姿势的娄丞相,便跟上了楚时慎。
……
楚时慎所料不差,仅仅一天的时间,整个坊间都传出花来了。
什么贤王爷气不过皇帝猜忌自己,一抹白绫上吊了;什么皇帝清除绊脚石,对贤王爷痛下杀手吧;更花活的扯到了楚时慎仓促继位,恐怕有什么隐情之类的。
于是第二日朝堂上,楚时慎冷着脸坐在龙椅上,下面群臣梗着脖子。
“陛下早在斋宴之时便对贤王爷颇有微词,如今贤王爷徒遭横难,瘫痪在床,还望陛下言明个中缘由,以保全天家的威严。”
丞相向来不管三七二十一,这种出头子船先烂的事情他一点也不惧怕做。
楚时慎眯了眯眼,半点法子都没有。
娄丞相自先皇之时就是直言不讳,肩负规劝帝王之责,是以曾经挺着腰杆跟先皇叫板都未曾有任何责罚,楚时慎身为子辈,还能打他一顿不成?
不止是皇帝,就连一众大臣,娄丞相照样不放过。上次户部尚书之事,这娄丞相毫不犹豫就给“踹”了一脚。
楚时慎头疼不已,他冷着声音道:“朕从未为了私欲而谋害于皇兄弟。”
娄延柏并不领情,执着笏板往前一步,“那贤王信中所言字字句句,陛下又作何解释?”
叶久看着娄丞相言语上步步紧逼,贤王如今已经是个废人,眼不能见口不能言,只留了一封信,而楚时慎现在说什么都不好使,即便朝臣面上相合,背地里也不定传出什么新花样。
“臣听闻,坊间多有传言,桩桩件件已是极为难听,若陛下不证明己见,恐怕会被有心人利用啊。”礼部尚书封泰东忽得跨出来说道。
“臣附议,贤王殿下若是遭人迫害,陛下更要为其做主啊。”
“臣也附议。”
几位大臣纷纷出列,虽是恭敬却句句在逼楚时慎给个说法。
叶久瞧着,根本就是人多势众,仗着楚时慎不敢在此时责罚他们,便都跳出来捅一刀。
朝堂争辩和村口吵架,本质就没什么差别,唯一不同的,是朝堂上玩的是人命。
褚尚章站在一旁,看着这僵持的局面,抿唇不语。
他向来只扫自家门前雪,只要不牵扯到褚家、边防之事,他一般不会插嘴。
萧栏枫此时跨出队列,“瞧诸位大人的意思,是说陛下心怀歹念,为了排除异己而残害兄弟咯。”
萧栏枫是武将,自然不会像文臣一样拐弯抹角,他直言两句,几位大人便变了脸色。
“萧守备此言差矣,上书直言实乃言官之责,若陛下将此事囫囵盖过,才是有损陛下之圣明。”
朝堂之上,言官之言,最为致命,往往是一呼百应,非逼得人说不出话来才是。
萧栏枫哼了一声,挺直脊梁立在殿中,作势不肯让步。
殿上剑拔弩张,而叶久作为当事人之一,自然是跑不了的。
于是自然有人想起了她。
“微臣想请问林侯,那日您与贤王殿下说了什么,会让殿下恼怒至此,竟到了服毒自尽的地步。”
说话的是翰林学士裴济才,自那日吃了闭门羹后,他心中便憋了火,此时正好出口恶气。
叶久长叹一口老气,干什么都不要和书生结梁子,不然吐沫星子淹死你。
她瞧了众人一眼,无所谓的抖了抖袖子。
上次户部尚书之事,她就看出这群老顽固不好惹,只是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自己身上了。
自今日上朝前,她接到东绯送来的信时,就知道今□□堂上会不太平,只不过没想到这群老小子玩的这么开。
既然战火烧到了她的身上,那她又能怎么办。
楚时慎微微蹙眉,目光落在叶久身上,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
叶久自是注意到了,她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他不要担心。
楚时慎见状却是并未有所缓解,反而心里的石头更悬了起来。
“诸位大人聊的挺火热哈,倒是终于有人想起我来了。”
叶久走出来,侧着身子看着众位大臣。
“还请林侯回答微臣的问题。”
叶久轻笑道,“我确是找过贤王殿下不假,只不过是为了回殿下赠我之礼,送了只笛子罢了。”
裴大人哼了一声,“那为何贤王殿下在林侯走后一改往常,莫不是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叶久毫不在意点点头,“对啊,我说了。”
随后她盯着裴大人,嘴角含笑,“如果我说,是贤王殿下派人杀了房卫宏房大人呢。”
叶久声音清淡如风,却好似一颗地雷,嘭的一下在朝堂中炸开了。
“怎么可能!”
“贤王殿下为何要杀房大人?”
“空口无凭,你有什么证据!”
叶久把那张拓下来的纸笺抖出来,“你们看,房大人自己说了,是贤王殿下要杀他。”
众大臣看着那歪歪曲曲的“一”字,气得脸都红了,纷纷站出来。
“真是一派胡言,单凭一个‘一’字,林侯就指认皇室宗亲,简直是岂有此理!”
裴大人也跟着说,“就是,若是房大人没写完呢,怎么就能认定是贤王殿下?”
叶久闻言笑了,“哦?看裴大人的意思,这是意有所指了啊。”
她目光扫了眼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沐王,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众人一听,心里咯噔一下。
“一”字要是再添两笔,那就是“三”,而沐王殿下正是先皇的三子。
楚时慎此时倒是稍稍缓下了心神,他没想到叶久这厮搅起浑水来,一点都不在话下,满朝难以摆弄的老家伙,竟然被她三言两语套了进去。
莫名收获了无数视线的沐王往回扫了一眼,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蟑螂。
什么东西。
“陛下,林侯这般巧舌,接连中伤两位殿下,其心可诛啊!”礼部尚书眯着眼睛有些怪调。
又一位大臣站出来:“是啊,贤王殿下何其无辜,竟被他反咬一口,微臣请问林侯,到底是何居心?”
叶久不答反问:“本侯是何居心?”
她嘴角的笑意不再,一双眸子迸出两道寒光,“那本侯倒是要问问,诸位大人空口白牙仅凭贤王殿下一面之词就在大殿之上质问当今陛下,你们又居的什么心!”
叶久之言掷地有声,众人刹那愣住了,他们没想到这黄毛还没换的小子,竟然脑子这么快,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朝堂顷刻寂静了下来。
叶久看着刚才还咋呼的大臣一下子都缩了头,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