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重修版)(241)
话却说得清清楚楚:“你第一天认识我?”
“别这样,求求你……你别这样,住手!”
盛灵渊没力气说话了,给了他一个冷笑。
“我给你解开,我解还不行吗?你等我……你给我点时间!”宣玑慌忙去扯那些缠绕的火焰色细线,可是“线头”太多,这玩意捆上容易解开难,倒是真跟一根筋的鲛人一脉相承,越急越找不着头绪!
疯子本来就嫌跳起来不受控制的人心很烦,根本不理会他,骨肉被粗暴的魔气划开,又很快愈合,截断的心脉由红转黑,鲛人密语火焰色的丝线被魔气腐蚀,本来就找不着线头的宣玑更加手忙脚乱。
宣玑终于在那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线头里崩溃了:“我求求你……灵渊,别这样……求你了……”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进了盛灵渊手背上,盛灵渊的手指一蜷,感觉到了……一点湿意。
他愣了一下,恶魔似的脸上,茫然一闪而过,迟疑着,他伸手扳起宣玑的脸。然后手又像被烫了一下,飞快地缩了回去。
宣玑……哭了。
不是方才跟他对飙演技的眼眶发红,也是小时候那种震耳欲聋的嚎啕大哭。
他的眼泪压抑得悄无声息,肩膀绷得好似铁铸,只有手不停地抖。
盛灵渊身上疯狂涌动的魔气似乎也给那滴重于千钧的眼泪吓住了,凝固在那里。
他从怒火中惊醒,一个陌生的念头无中生有。
盛灵渊后知后觉地想:“我伤了他的心么?”
火焰色的细线摊得到处都是,快把他俩埋在一起了,谁也没说话,宣玑快而准确地抓着山盟海誓的线头,嘴唇微动,却没念出声的鲛人语一点一点地消解着那些缠在两人之间的线。
面无表情,睫毛上挂着水珠。
盛灵渊忌惮地注视着那一滴眼泪,魔气渐渐从经脉中退走,筋疲力尽的心落回胸腔,他眼睛里深渊似的黑翳散去。宣玑一偏头,那挂在眼睫上的眼泪就掉了,盛灵渊吓了一跳似的抬了抬手,这时,他身上忽地一松,那隐形的束缚离开了。
满身满地的细线化作火光,钻回到宣玑身上。
禁术……山盟海誓,被主人一丝不剩地收了回去。
谁的心归谁、谁的血谁带走,两人之间藕断丝连了数千年的联系彻底断开,各自孑然一身。
微弱的共感也消失了。
宣玑站起来,盛灵渊出于本能拉住了他。
“已经解开了,”宣玑背对他,压抑着声音说,“臣失礼,告退,陛下找别人给你整理文件吧。”
盛灵渊想起了什么,讪讪地松了手。
宣玑心力交瘁,一眼都不想再看这疯子,转身就走。
一口气下了半山,他又抽风似的一百八十度转弯,杀了回去。一去一回快如疾风,盛灵渊甚至没攒够站起来的力气,愕然地跪坐在一地散落的文件中,看着门口去而复返的人。
窗外晨光遍布,更显得山巅小屋阴冷寂寥。
宣玑逆着光,五官模糊不清,杀气腾腾地刮到盛灵渊面前,他招呼也没打就开始暴风骤雨似的兴师问罪:“我就还想问一句,人皇陛下,我是不是被天上白玉宫里那些大鱼误导,自作多情了?你心里就算真的有过什么活物,那也不是我,你只是爱一个连酸甜苦辣都得靠你才尝得到的小傻子!就像时间乱流里你幻想的那个废物,没有想法,没心没肺,给点甜头就傻乐,不管活几千年都能撂爪就忘!”
盛灵渊这会儿见不得强光,只好抬手遮光,艰难地眯起眼睛。
宣玑等了半分钟,没听见他的回答,悲哀地发现自己可能是自取其辱——盛灵渊估计早想把天上白玉宫里那段掐了不播,没准真就顺水推舟地同意这个说法,这老王八蛋干得出来。
却听见盛灵渊轻轻地说:“没有。”
宣玑一愣。
“我没有对剑灵起过非分之想。”盛灵渊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放松了脊背,靠在墙上,神色悠远而平静,把对面那位眼圈还是红着的衬托得格外狼狈。
“我想,等结束了战祸,太平了,就让宁王来做皇帝。他那人细致周到,仁爱兼听,比我强。我只会打仗和弄权,不耐烦经济民生——那时我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妄想‘远香近臭’,要是我躲远点,我那‘母后’也能对我稍有挂念。我打算带你回东川,东川是因我而毁,我想把被火烧焦的地方重新种上桃花,收拢巫族旧人……宁王向来与巫人亲近,应该会帮我。到时候,我这辈子就剩下两件事了,一个是重建东川,一个是等你长大。”
宣玑不由得屏吸,忽然隐约觉得,他方才一通撒泼,误打误撞地把千年的蚌砸开了一条缝,错失这一次,他可能再也没机会一探内情了。
一瞬间,他福至心灵,脱口叫了一声:“灵渊哥哥。”
“等你长大,我就算不老死,也该胡子一把,两鬓斑白了吧。”盛灵渊似乎是笑了一下,“少时的绮念不必管他,到那时自然也一起散了,一场春梦而已,不算什么。”
他对未来,也是有过期待的。
愿望很小……只是寿终正寝前,亲眼看见他穷尽毕生心血浇灌的花绽放一次。
而已。
“可是思量不祥。”盛灵渊的声音轻得听不见,“不敢了。”
第123章
像猩猩、狼这样群居动物里的首领,是不能轻易露出弱点的,因为其他的雄性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脆弱往往比死更可怕。
宣玑跪下,与他视线齐平,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碰了碰盛灵渊因为眯起眼而露出来的疤。那疤在外眼角的卧蚕位置,离眼睛非常近,宣玑的手指放上去,盛灵渊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眼。
但没有躲。
他似乎已经缴了械、卸了甲,交付了咽喉,任凭处置,也不在乎这点“危险”了。
宣玑一句话没过脑子,直接掉了出来:“可我是为了你而生的。”
盛灵渊闭了闭眼,好一会,他叹了口气:“省省吧,我看你是为了气我而生的。”
“是为气你。”那孽障说。
他们或者怕你、对你敬而远之、三跪九叩,或者恨你、算计你、想害你……就我会闹得你一身鸡毛,闲着无聊就无事生非,拿琐事找你麻烦,把你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七窍生烟,火成个人样。
“除了你这个人,我对你别无所求,所以我敢气你,也敢哄你笑。我被你伤一万次心,还敢冲你敞开肋骨,让你再捅一刀。”宣玑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委屈了,“可你就这么对我,你要安排别人,别人就得乖乖任凭摆弄,问一声都不行,我做点什么就是‘自作主张’,人皇陛下,大齐都亡了三千年了!”
宣玑忍不住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脚:“你凭什么?”
盛灵渊被他踢愣了,从古至今,但凡有人跟他有肢体冲突,那必定是想杀他,否则没人会跟皇帝动手动脚。
他一时居然没反应过来要还手,脱口说了句:“放肆!”
“封建帝制都埋土里了,陛下,你到底什么时候能从你那个精神皇权里退位?”宣玑头天晚上在异控局的废墟上踩了一鞋底灰,也没来得及换,一脚下去,在盛灵渊脚上印了个清楚的鞋印,“你给我什么我都得受着,忍完还得感恩戴德三跪九叩,可他妈去你的吧!”
盛灵渊:“……”
“赤渊的火种万年不熄,随时蠢蠢欲动,朱雀族自从大混战之始灭族,是我这半个人代全族勉力维持,镇守赤渊,我配不上人皇陛下吗?我用不着你添食喂水,也用不着讨你的赏识垂怜。孤家寡人先生,麻烦你收一收俯视众生的视角,看我一眼,我不是什么宠物宫妃,我是你男人!”
这两句听着实在不像人话,盛灵渊终于回过味来,一脚踹了回去。
宣玑不疼不痒地挨了:“我就放肆!就不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