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重修版)(65)
直到这时,宣玑才有了点“这是人皇”的真实感。
“那个黄的叫‘出租车’,”宣玑忍不住多嘴给他介绍,“司机——就是车夫,专门拉着人走的,按远近收钱,有机会带您体验……陛下,这边请,咱移驾客房了。”
盛灵渊忍不住问:“她不害怕吗……那个小姑娘?”
“怕也不行,要讨生活嘛。不过东川治安出了名的好,半夜赶飞机,除了过劳肥,也没什么危险。”
盛灵渊忍不住赞叹了声“善”,又问:“凡间是哪朝哪代?何人当政?
“没有朝代,皇帝都下岗再就业了……哎!”
正说话间,本地异控局的一个接待员走过来,拎着几个大包。他们一行人又是“坠机”,又是在沼泽里就地十八滚,狼狈得没个人样,安排他们住宿的接待员很周到,去取了点衣服和日用品过来,还顺手在二十四小时店打包了点快餐。
接待员说:“这都是咱们去年单位组织运动会买的,多买了几件,都是新的,没人穿过。本来总局领导过来,应该给大家伙买点好的,但也不知道您几位的号码,怕衣服不合适,这些都是运动服,大点小点的问题不大,几位领导先凑合凑合。”
“客气客气,帮大忙了,辛苦你们,大家伙半夜三更不能下班,还得跟着我们转。”宣玑热忱地跟人道过谢,又回头叫仍在发呆的盛灵渊上楼。
盛灵渊刚从他脑子里看见滚滚更迭的时代,纷繁复杂的当代社会制度,闻所未闻的世界版图,目不暇接。
宣玑一口灌了半杯可乐,喟叹道:“饥寒交迫,还是亲同事救我狗命——陛下,来一瓶尝尝?”
盛灵渊没反应过来,就被塞了一瓶可乐,神色严峻地盯住了那瓶冒着泡的小黑水。
陛下“下凡”以后第一口人间烟火,就是“肥宅快乐水”,仿佛奠定了他以后再也高不起来的生活格调。
“我给人说您是我剑灵,今天您也只能先跟我凑合一宿了,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宣玑把他带上了三十一楼。
酒店是富丽堂皇的KTV土豪风,装修得有点土,但条件很好。楼道打扫得非常干净,花香调的香薰不浓不淡,从电梯一下来,迎面就是一副傲雪寒梅图,头顶一片晃眼的水晶灯,盛灵渊小心地踩了踩那条吸音的地毯,宣玑听见他心里说:“主人家倒是有心……就是这驿站房间排得太密集了些。”
酒店房间隔音效果有限,以盛灵渊的耳力,没走出电梯井,他就能听见临近几间房里的各种动静。
有个屋里传来惊天动地的呼噜声,那里的人好像呼吸有点不畅,时不常地停上几秒,随时断气似的。
隔壁,一帮人正不知道玩什么游戏,七嘴八舌的又笑又闹,天都快亮了也不睡觉。
还有他右手边的房间里,一对狗男女正忙得热火朝天,话还不少,边干边聊。陛下现代普通话还在学习中,听力水平一般,也不敢说自己听准了,但连猜再蒙,他分析这二位好像是在商量怎么药死彼此的原配。
与他共享思绪和部分感官的宣玑被迫听了“实时播报”,刷房卡的手一哆嗦:“您还是赶紧移驾吧,陛下!”
好奇心怎么那么重,也不怕耳朵里长火疖子!
不知道是不是生前职业缘故,盛灵渊这个人不管看到什么,神色都淡淡的,一脸处变不惊,绝不露出一点少见多怪。要不是他俩心里连着“蓝牙”还没断,宣玑大概就被他糊弄过去了。
这位陛下适应新环境的能力让人叹为观止,进门之后,先不动声色地把每一样东西都摸了一遍,并迅速对它们的用途做了个大致推断。
别说,猜得八九不离十,除了个别东西稍有误差——
“那是肥皂,洗手的,不是点心。”
“墙上的窟窿电源……也没有,还是挺安全的,毕竟家家都有。里面没有引雷符……对,也不是肖征施的法,是发电厂统一配送的。”
“那是空调风口……不用堵,没人往里投毒。”
“水龙头里的水不是喝的,不干净。”
盛灵渊接了一捧自来水,惊奇地看着清冽的凉水从指缝间漏下去,不知道如果这都不算干净,还要怎样……这水里起码没有药味。
宣玑:“您这是在侮辱我们的快乐水吗?”
说着,他又拆开了一袋炸鸡,浓重的香味肆无忌惮地冲出来,饶是盛灵渊不重口腹之欲,还是被当代垃圾食品的味道勾去了注意力。
他在剑里的时候,曾经见过宣玑在家做饭,丰盛得不可思议。那时他觉得这小妖本领出众,又是罕见的先天灵物,平时生活“奢侈”些也没什么。直到这时,他才隐约觉得,这里的人好像都是这么“奢侈”的。
只见那些吸饱了油的肉被草率地罗在一起,很不讲究,旁边也没副碗筷,只在外面包着一层花花绿绿的皮,被宣玑撕下来随手团在一边。
盛灵渊仔细一看,震惊地发现那“皮”上居然有字!
他生前的年代还没有纸,写字都是用简牍石板,非常隆重。而就算是用树叶写字的巫人族,那些记录过文字的叶片也都是珍贵神圣的……这些人居然拿来包饭擦油!
盛灵渊没有贸然开口评价,却不由得一皱眉,心想:“别处奢靡成风就算了,这就不成体统了。”
宣玑:“……”
“我们不单擦油的纸上有字,有些擦那什么的草纸上也有字。这都是批量印的,不是奢侈品,以后跟您慢慢解释,”宣玑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我说陛下,您不饿吗?”
盛灵渊想起方才那药味冲天的什么“快乐水”,决定不为难自己,矜持地一摇头:“唔,多谢,我已辟谷,不必,倒是你……”
这小妖会飞,有翅膀,想必是属于有翼一族,吃这些……
宣玑一口咬掉了半个鸡翅,毫无“物伤其类”的感觉,丁点也不嘴软:“啊?吃这些怎么了?”
那些黄澄澄的皮不知道是怎么做的,酥脆非常,咬起来“咔咔”作响。盛灵渊耳边就跟闹耗子一样:“……没什么。”
觉得盯着人吃东西不雅,陛下于是挪开视线,打量起周遭来。
房间很小,是个“标间”,两张雪白的单人床进门就能看见。床褥松软、衾枕洁净,即便以盛灵渊的标准看,也不能说简陋了,可是偏偏又颇不讲究,顶上却又连个床帐也没有。
落地的窗是封死的的,但没拉帘,这里是三十一层,站在窗边,能眺望见万家灯火。跟赤渊附近那小县城不一样,东川的夜里霓虹满地,连群星也黯然失色,城市依山而建,大片的高楼随着地势连绵起伏,壮观极了,公路与高架桥盘根错节,被高挑的路灯勾勒出身形,看得人头晕目眩。
已经是更深露重,不堵车了,但街上依然有不少行人。
酒店楼下就有个大剧院,正不知是演唱会还是演出,后半夜才散场,一大群观众从里面涌出来,马路边上站满了晃着灯牌的小女孩,三五一群,又蹦又跳。
盛灵渊忍不住被吸引到窗边,目不转睛地望着霓虹灯下的人群。
他看着窗外,宣玑则在打量着他的背影。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宣玑第一次在盛灵渊平静的心绪里分辨出了一点正面的情绪。
可能也谈不上很高兴,只是盛灵渊心里那些暗潮似的、不断涌起又不断被强行压抑的黑暗杂音消失了片刻,心里冒出半带感慨的疑问:“这东川到底是有多少人?”
“东川啊?”宣玑叼着根薯条,想了想,“不清楚,不过我估计,怎么也得有千十来万吧。”
盛灵渊呆了呆,宣玑感觉他心里十分茫然,可能是想象力限制了他的数学,人皇陛下一时没能构建起对这个数量级的概念。
这罕见的糊涂终于让他有了点稀薄的人味——很多国家民间的鬼怪故事里都有这么个设定,说人间烟火气对于阴间的鬼怪来说是不可抗拒的诱惑,有些阴灵甚至会为了还阳、尝一口食物的味道杀人作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