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重修版)(280)
“未来社会将变成什么样”、“六大谱系是否需要重新划分”之类的大事,人们都没心思争论了。当务之急变成了特医资源不够的问题。
宣玑的“养老”大计也彻底破灭。
宣玑能出世独当一面的时候,赤渊已经凉了很多年,那时大妖泯灭,人间一片寂静。守火人守着灰烬,孤独是孤独了点,但在有朱雀骨封做框架的情况下,他这工作的难度跟族中先辈不能相提并论。
现在好,世界热闹了,骨封没了,新手指引手册也没了。
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三千年没做过妖的宣玑赴任赤渊,惊奇地发现,他又成了个焦头烂额的职场新人……鸟。
太古老的历史遗留问题还是得问盛灵渊,赤渊复燃以后,不少横空出世的东西宣玑都只知道自己小时候应该学过。
至于学了些什么,他早三千年就连本带利地还给丹离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跟丹离确实可以说是“两不相欠”。
而陛下也只能咨询技术,魔头的三观与当代社会格格不入,一眼没看住,他就指不定弄出什么骚操作,有事不能完全靠他。
于是宣玑还是得天天上班,并且事务更繁杂了。
由于异控局整改方案还没做好,他的职位暂时没动——还是身在善后科,天天被各部门的外勤排着队租借。
要说跟以前唯一一点不一样的,就是局里给最后一只朱雀配了专车,毕竟市区连无人机都管制,朱雀也不能瞎飞。
以及他作为比珍惜保护动物还珍惜的……远古生物,跟那些国宝们一样,他的生活费国家包了,信用卡从此刷不爆了。
对此宣玑只得意了两天,然后很快他就发现,人没有受不了的罪,但肯定有享不了的福——这种福他就消化不良。
当年度陵宫没建成他就碎了,这么多年也没享受过特权,一直是贫穷且毫无负担地四海瞎混。现在让他随便花纳税人的钱,那哪好意思?宣玑感觉他近来买点什么都得瞻前顾后,反而不如以前自己挣钱花完吃土来得痛快。
因此他正准备跟组织反应一下,以后还是按级别和工作量给他开工资就好,下了班自负盈亏,谁也甭管谁,这样他比较自在。
邻居带着宣玑认了宠物粮,又把他送出来:“狗不用遛,它自己会用狗厕所,我看您工作也是忒忙,别给您添事儿。”
“没关系,反正我们自己也得出门遛弯,顺便带出去呗。”宣玑说,“就我们家那死宅,恨不能半辈子没出过家门,现在还学会网购了,快把我愁死了。再不把他领出去吹吹风,我看他就长地板里了。”
盛灵渊:“……”
跟谁念山音呢,这小子怕不是皮痒了?
于是宣玑进门刚把钥匙扔玄关,就被一团黑雾裹了起来。
“我回……没换完鞋呢!”
他好像被妖怪卷走三藏法师,脚不沾地地被黑风刮进了书房,落进了盛灵渊手里。
盛灵渊把桌上书稿一推,伸手接住被黑雾捆成一团的人。陛下手指牵着的黑雾穿过宣玑的领子,将他的头拉下来,嘴唇离他只有半寸,堪堪停在那里,似笑非笑地一挑眉:“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宣玑是很想说的,关于陛下的不良生活习惯,他能滔滔不绝地控诉一整天。无奈被那带着茶香的气息一撩,他脑子里立刻干净如洗,一个词也不记得了。
他五迷三道地循着那气息凑过去,下一刻“嗷”一嗓子蹦了起来。
五行缺德的魔头把两只冰凉的爪子伸进了他衣服里。
宣玑气急败坏:“盛灵渊!”
黑雾散了,盛灵渊笑了起来。
宣玑却皱着眉抓住了他的手,低头瞥了一眼桌上的书稿——陛下在修《东川巫人书》。
巫人塚被月德公的徒弟炸了,东川遗迹再无处寻觅,现存的就只有宣玑攒的几本残卷……以及盛灵渊的记忆。
这几个月,盛灵渊已经习惯了用电容笔和中性笔手写,键盘打简体字的错误越来越少,大致弄明白了拼音和标点符号,甚至能看懂一些常见缩写。宣玑书房里那一堆志趣低俗的闲书被他翻完了大半,连品类繁多的番邦文字都眼熟了不少。
其器已利,然而其事似乎没善。
不知什么缘故,修起巫人书,他的进度异常缓慢。
宣玑大致看了一眼,发现他一整天的进度只有寥寥两三行字。
桌上的茶还是早晨他出门上班的时候泡的那杯,长发上松松垮垮扎的那根鸟羽方向都没变,书房里的温度至少比客厅低五度——盛灵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动不动地对着满纸的巫人书,枯坐了一天。
宣玑:“你是不是又头疼了?”
“没有。”盛灵渊懒洋洋地敷衍了一句,站起来从旁边的小冰柜里拿了瓶健怡可乐给他,岔开话题,“怎么这么晚?”
“昨天大年夜里逮了二十多头‘夕’,不知道怎么处理,都给送总部来了。”宣玑不沾地地飘出去,把外面穿的鞋踩在玄关,“笼子摆了一院,这个叫唤,让它们吵得我现在都耳鸣。我早说让他们投建个特殊动物园,把这些没地方放的玩意都扭送进去,还能创收……”
他一边说,一边把健怡倒出来半瓶给盛灵渊。
陛下第一次买无糖可乐的时候,宣玑以为他在超市里转晕了,分不清包装,于是很细致地科普了一下甜味剂的历史沿革。
结果盛灵渊听完没什么反应,只问:“你不爱喝吗?”
宣玑:“那倒没有,我反正也喝不出什么区别。”
然后他就发现,每次盛灵渊去开超市的冰箱,拿的都是健怡。
在陛下的独家字典里,“我喜欢”、 “我爱”之类,可能都是病句,他绝不会说,也不喜欢看到。有一次好奇地试用一个app,里面弹出了个“你可能喜欢的”推荐页面,宣玑当时就看见他明显皱了一下眉。后来陛下用罕见严肃的态度,问清了大数据推送的原理,就再也没打开过那个app。
他就是这样的人,好恶只能从蛛丝马迹里寻觅。比如开瓶健怡分他一杯,他就要,开瓶普通可乐,他大概率会半带调戏地喂回来。
这些事只能在琐碎的日常生活里默默观察,暗地总结,没地方求证,反正问了某个人也不会承认。
“不承认先生”的花言巧语仿佛本能,说句实话大概能噎死他,换个好糊弄的,得天天被他骗成狗。幸亏宣玑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知道此人老底,大吵过几架后,可能“不承认”自己也觉得吵架伤筋动骨,尤其费腰,于是锤炼出了一点微小的进步——他不想说的时候就沉默,或者简单地搪塞一句“没有”,至少不在自己家里天花乱坠地扯谎了。
一听见那个立刻转移话题的“没有”,宣玑就明白了。于是一整个晚上,陛下也没找到机会回书房,第二天又要被他拖出去遛狗。
寒冬腊月天,嗷呜乱叫的西北风里,牵着条狗来回溜达到底有什么趣味,盛灵渊实在是品不出来。宣玑非得说他没遛过狗,没体会过当代都市小资养宠物的乐趣。
这种因为没做过就非得体验一下的观念,陛下就很不认同——照这么说他还没吃过屎呢……当然跟在一条狗屁股后面捡屎,也没高贵到哪去。
好在他对宣玑的耐心几乎是无限的,遛得头发上的朱雀羽毛都让寒风吹凉了,他俩才往回走。快到楼下,总调度处一个电话又把宣玑叫走了。
宣玑只来得及把牵引绳往陛下手里一塞:“《巫人书》等我回来陪你修,没有我红袖添香,不觉得修出来的却味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