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重修版)(244)
周围的亲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突然呆住,提线木偶似的走向附近的植物,把耳朵贴在上面。
植物的“嗡嗡”声里,似乎有什么在反复诱导提醒他们: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好好想一想……你是不是曾经听见过这个声音?
那些变异的植物、可怕的怪兽、高来高去的异控局外勤……曾经被这蜂鸣声从记忆里抹去的东西,一样一样地破开封印。
随着异控局隐匿在深山里的大楼坍塌,那上面加封的秘密封条猝不及防地被撕开,异兽与特能毫无遮蔽地暴露在天光之下。
“我是不是已经疯了?我觉得我见过一个骑着蝴蝶形骨架的人从天上飞过去……这段记忆就跟突然出现在我脑子里一样!”
“我家有一面墙上的青苔跟别的墙不一样,我一直以为是我自己想多了!我刚才突然想起来,那面墙塌过!”
“我觉得我的记忆被篡改过!”
记忆是一个人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根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记忆决定了一个人是谁。
一旦错乱,对人的精神世界几乎是摧枯拉朽的打击。
一开始,气候和植物的反常只是让人们有点不安,但因为没有影响生活,大部分人只是跟着玩梗凑热闹,吵一吵气候变暖的问题。各种异能视频成批出现后,没有人引导的舆论场渐渐躁动起来,人们开始隐约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不过至此,固有认知还算根深蒂固,不安归不安,也没那么容易相信“非自然现象”。
可那些被卷进过特能事件中的人不一样,短时间内大量暴露在类似的信息下,曾经被“回响音”强行压制的记忆会跟着动摇,就像宣玑的涅槃石一样,一旦这时候遇到足够的刺激,真实的记忆立刻就会重新浮出水面。
地下世界的存在并不可怕,地下世界里有各种匪夷所思的妖魔鬼怪也没什么,可怕的是,它们随时能闯进人们的生活,而自己的记忆被修改了,自己都不知道。
恐慌爆炸式的扩散开,会议室的电话、黄局的私人电话被打爆了。
“黄局!主任!”平倩如不知看见了什么,突然失色。
只见一个网络频道播出了一段匿名的电话采访。
变声器里的人用有些迟缓的声音说:“……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才上小学,跟我父母探亲回家,回程火车半路脱轨……”
主持人说:“我有印象,当时这件事上了新闻,据说是铁路事故。”
“不是……不是事故,火车不是自己脱轨的,是被怪物撞出去的,那东西像蛇,直径有几米……扑过来的时候满车都是腥味,整节车厢都飞出去了,我当时……我当时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这件事我后来莫名其妙的忘了……”
主持人问:“您也觉得自己的记忆被篡改过吗。”
“不光是记忆……不光是记忆……”电话里的人神经质地重复了一会儿,接着,压抑而尖锐的哭腔传出来。
“我记得……我当时是被我妈牢牢地抱在怀里的,我妈……我妈被撞碎的车窗卡住,脖子上的血流得我一身都是……她当时明明脖子断了半边啊……明明……”
“等等,我没理解错的话,您是说,您母亲在这场事故中遇难去世?”
“没有!我妈这三十年一直好好的,不到两个月前才刚因为脑梗去世……但我明明记得她……脖子断了的人,怎么还能活三十年?”
善后科的主要业务是收尸、赔钱、辟谣以及宣传科学价值观。
多年来,外勤们踩着十五人红线,在风口浪尖上惊心动魄,善后科就是他们背后的小透明。譬如英雄电影,一般拍到主角干死反派,头也不回地从一片废墟里走出来,就可以打演职人员名单了——至于爆炸完谁来灭火,一路砸烂的车谁来赔钱,主角一身坑坑洼洼的伤医保覆盖多少,大夫看见此人尊容会不会报警等等,这都可有可无,谁关心呢?
然而“可有可无”的人手里握着回响音机的技术,几十年间消去的记忆怎么没的,现在又怎么回来。
只这一条,外勤们多少出生入死的功劳,都化为了乌有。
单霖说过回响音机是个祸害,虽然只是随口抱怨,但是一语成谶。
“不是有屏蔽器吗?”黄局一不留神,把刚扣在耳朵上的“屏蔽器”碰掉了半边,旁边的秘书赶紧要上来给他加固,黄局摆摆手,“别管我,我没有被修改过记忆,快想办法把屏蔽器下发!”
“回响音”本来就是异控局的道具,他们自己当然也配了屏蔽器。
“屏蔽器”是个挂在耳廓外面的小玩意,形状有点像那种悬挂式的无线耳机,一次性的,成本也不高,迅速复制批量生产是没问题的,为的就是万一出现回响音泄露事故,能及时补救。当初设计这东西的时候,研究院吹牛说,哪怕是在春运候车室这样密闭拥挤的空间出意外,他们也能在第一时间保护群众的大脑,没有控不住的场。
现在研究院的牛皮吹漏了。
别说是屏蔽器这种生产力有限的东西,就算给全国人民一人发张餐巾纸堵耳朵,十来亿人口都得发好几天,何况异控局总部瘫痪,临时体系还没搭建完!
“黄局,您还是先把屏蔽器戴上。”单霖自己先带上了,“没丢过记忆,不代表大脑不会受回响音影响,回响音归根到底是一种精神系手段,现在放的内容还只是记忆唤醒,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一直这么和平……”
黄局血压蹿到了一百八,脖子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什么意思?你是说,这玩意可能还会往大家伙脑子里植入什么?”
单霖苦笑:“回响音本来就是干这个用的——小肖,能不能想想办法,清除回响音源?”
肖征木然道:“您是说,烧光境内所有的植物吗?”
野花野草,或者路边装饰性的绿化带清理就清理了,大不了以后再种,可是……农田呢?
防护林呢?经济林呢?自然保护区和原始森林呢?
“肖……肖主任……”
肖征头皮发麻地回过头去,感觉现在从善后科人士嘴里叫出来的“肖主任”简直像诅咒。
“有人……有人在到处上传镜花水月蝶的详细资料,还有……还有我们的内部调查的案卷卷宗!”
镜花水月蝶的卷宗原件,已经跟总部大楼一起化成了灰,因尚未结案,电子扫描件还没上传内网。
此时,这份没来得及上传的文件扫描件却一五一十地上了互联网,文件上,异控局总调度处的公章红得触目惊心。
第125章
“老肖……老肖!”宣玑最后一嗓子里带了点“棒喝”之声,虽然隔着视频电话打了折扣,到底还是把肖征叫得一激灵,回过神来,“别六神无主了,少爷,你是总调度,工作干不干了?”
肖征的冷汗顺着脊窝流了下去。
“保密条理是清平司旧例,也是世界其他地区的常见做法,除少数不承认合法异能人士组织的国家外,大家不约而同地用了古例,已经成了不言自明的惯例,现在指责什么晚了,”总调度室,黄局冷静地说,“李宸,联系国际特能组织,通报这个情况。从现在开始,各地分局不许单独行动,统一由总调度室指挥——肖征!”
肖征这个呼风唤雨的雷火系高手茫然地站直了,孩子似的,等着一个普通人指挥。
“别慌,老家伙们总会走光的,每一代人都有顶门立户那天,现在的局面总不可能比当年大混战时期更艰难,对吧,”黄局温声说,转向视频电话里的盛灵渊,“陛下?”
盛灵渊自车窗边转过身来,对上黄局的目光。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因为年代与际遇不同,有些人经历过海啸,有些人碰上的只是暗潮。然而,这漫长的行程中,生老病死、欢聚别离殊无二致,饱览人世的眼睛里都有相近的风尘和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