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重修版)(56)
那么……他的仇恨十倍转移到人族身上呢?
他被恶咒撕裂又拼齐无数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已经活着入了魔,难道要让他杀遍天下人吗?
少年盛灵渊听懂了,“轰”一声,那雪白的火鸟越过他,呼啸着冲进山洞里,落在千千万万个巫人傀儡身上,人们在烈火中哀嚎、惨叫……就仿佛他们还活着一样。
可就是焚不化、烧不死。
少年盛灵渊颓然跪下,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焦尸在火海中挣扎、不得解脱,良久,蓦地从腰间拉出一把古怪的短刀,砍向离他最近的巫人头颅。直到头颅落地,巫人才挣扎了一下,颓然倒下,一只小小的人面蝶从他们身体里飞出来。
阿洛津被漫天的火光挡住视线,嘶吼道:“丹离!你在哪?你这个骗子,你在哪!你不得好死啊!”
丹离的声音从山洞外传来:“陛下!你亲手将他纵容到如今这地步,还要纵容他到什么时候!”
少年盛灵渊大吼一声,冲进了祭坛。暴虐的火像有意避着他一样,连他一个衣角都不燎,从被斩首的巫人身上飞出来的蝴蝶也避着他,那些蝴蝶汇成一道白光,朝阿洛津飞了过去,翅膀上无数张人面,凝成了一张似喜还嗔的脸,被随即追至的盛灵渊一刀劈成两半。
短刀去势不减,烈如白虹,捅穿了阿洛津的胸口。
那刃上寒光倏地一闪,刀柄上,一串巫人文字显露出来。
阿洛津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刀:“这是我第一次带着族人……离开东川……从我爹那偷出来的那把……保平安、驱百邪……哥……”
我把它送给了你。
记忆里,少年天子痛不欲生。
记忆外,千年幽魂束手而立,浑似事不关己。
宣玑飞快地往后退去:“我可没得罪过您。”
盛灵渊眼角的笑意加深了些:“那你眼中为何会有一本《千妖图鉴》?你可知《千妖图鉴》是丹离亲手所做,不管尔等扣住朕的尸体有何目的,养魔尸就是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丹离”俩字话音没落,山洞里的烈火突然激起狂风,伴随着阿洛津撕心裂肺的吼声呼啸而出,卷起了蒙面的丹离脸上的面具。
丹离的面具被那狂风刮走了,面具下面,赫然是一张和宣玑一模一样的脸!
那张脸露出来的瞬间,宣玑身后,一只手就撕开虚空伸了出来,手心有个血窟窿,一把扣住了宣玑的脖子。而几乎与此同时,盛灵渊倏地动了,他以宣玑为盾,手里又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钉子,也不管那只手是不是还扣在宣玑的脖子上,直接钉了下去。
宣玑心里大骂:“我就知道!”
指望老魔头饶他一命是扯淡了,千钧一发间,他只好自救。宣玑从兜里抓出一枚硬币,那硬币上沾着火光,猛地往那只掐住他脖子的手腕上一按,“呲啦”一声,那手差点被烫糊了。宣玑趁手松开时险险躲开,盛灵渊的钉子楔进了手心的血窟窿里,钉子这头进那头出,擦破了宣玑脖子上的一层油皮——幸亏他躲得快,不然得让老魔头一起穿成糖葫芦!
盛灵渊毫无诚意地说:“抱歉,事从权宜,没想伤你。”
宣玑对武帝最后的敬畏也灰飞烟灭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问候您妈。”
下一刻,一个人蓦地被盛灵渊从虚空中拖了出来,正是阿洛津——眉心有血洞,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那位。
抓住阿洛津的一瞬,溯洄咒碎,周遭所有回忆的情景全部破裂,他们又回到了那个阴森的巫人塚里。
盛灵渊出手极快,而且毫不犹豫,一眨眼的光景,阿洛津四肢,胸口全被钉上了钉子,他怨毒的目光却瞪在宣玑身上。
“你瞪我干什么?!”宣玑气急败坏地捂着脖子,冤得胃疼,“还没反应过来吗?他就地取材,随手拿我当诱饵引你出来,那个记忆里的丹离根本就是他老人家自己精分的,丹离根本不长那样!怎么魔头圈里还有阁下这种傻狍子?”
阿洛津对这种现代汉语和网络流行语交杂的口音适应不良,一个标点也没听懂,依旧是仇恨地瞪着宣玑。
盛灵渊轻轻一挑眉:“聪明啊小鬼,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宣玑心说用力清了一下沙哑的嗓子,假笑:“您说自己因为留恋,容易被困在少年的记忆里,让我提问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那一段真是您的记忆吗?”
溯洄里的记忆明显是有丰富感情背景的,恩怨情仇、爱恨交织,跟老魔头古井似的态度明显不配套。
相识一场,宣玑早发现了,这老鬼根本一点人性也没有,哪来那么一大堆多愁善感的戏份?
阴沉祭文天打雷劈的反噬他都不在乎,区区一个溯洄咒就想让他乖乖把记忆亮出来?做什么美梦呢?
盛灵渊从宣玑的表情上判断,这小鬼虽然嘴里说的是人话,肚子里恐怕已经把自己祖坟都骂翻了,泰然道:“嗯,知己。”
“丹离这个重要人物不露面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你打算拿这个人做文章。”
“丹离本来就不以真面目示人,”盛灵渊说,“就算不遮脸,也必带着人皮面具,你们后世流传的‘面如好女’,只不过是他最常用的一张面具。阿洛津至死也没见过他的脸。我可没有那样神通广大,当着‘溯洄’咒主人的面捏造假记忆。”
宣玑冷笑:“是啊,要不然你拿什么钓鱼?可是不露脸归不露脸,这个人一直在你身边,扮演重要角色,在你记忆里却还不如侍卫存在感高,这说明你在压抑自己的记忆,避免过多地想起他,否则后面的戏容易唱砸——陛下,我就算数学不怎么样,好歹也经过九年义务教育,那记忆有三个人的视角,您是觉得我不识数吗?”
这个逻辑其实很简单——如果“溯洄”咒里是盛灵渊的记忆,那么全部的视角肯定都是盛灵渊本人。
可仔细分辨,方才他们俩经历过的记忆里却有三个视角:阿洛津、盛灵渊,以及一个最诡异的——丹离。
其中,丹离视角是最后才出现的,非常隐蔽,而且内容很少,就是巫人族躲进山洞,人皮傀儡点燃祭坛的那一小段——人皮傀儡是丹离操纵的,所以它的视角其实就是丹离视角。
一个人的主观记忆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的,肯定不会有视角变化,也不可能“记住”自己根本不在场的的场景。何况是这种流畅如影视剧的视角变化。
所以这个“溯洄”里的记忆,绝不是一个人的。
他俩被卷进溯洄中记忆深渊里的时候,第一个场景是巫人族救受伤的小皇子,巫人族的少年族长和盛灵渊第一次相见。仔细想,那其实是阿洛津的记忆。因为当时盛灵渊是重伤状态,昏昏沉沉地被族长背上山,他的状态很难记住被惊醒的巫人族的山坡全貌。
他俩在记忆里碰到的第一个主要人物也是阿洛津。
盛灵渊那老鬼何其敏锐,应该是那时就反应过来,这个“溯洄”里藏着施咒人。
所以一开始在少年鸡毛蒜皮的往事里逡巡不去的,根本就不是盛灵渊这个没心没肝的老鬼,而是阿洛津本人。
难怪宣玑试图劝慰的时候,这“被困往事”的老鬼反应那么冷静。
盛灵渊让他“提问”,其实是给阿洛津提的。
宣玑说:“记忆里一些大事的时间点,跟我所了解的历史框架相符,所以我判断,记忆应该都是真的……不过大多数记忆都是他的吧?”
“哦,何以见得?”
“溯洄里的记忆虽然都是你与阿洛津之间的事,可你身边只有文武大臣之类面孔模糊的工具人。巫人那边却鲜活得多,巫人族各种风俗习惯展览得事无巨细,像是有人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我巫人族兴衰起落的真相,几乎有一点‘倾诉’的意思。陛下,您这样的人,知道‘倾诉’俩字怎么写么?”
盛灵渊不动如山地回答:“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