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重修版)(58)
杨潮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脸上还有泪痕,仍在那奄奄一息地抽噎着——自从到了这一片山区,他就跟被鬼上身了一样,莫名其妙地哭,眼泪流得根本停不下来,这会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道,突然就这样了,”罗翠翠忧虑地回答,“可能考研压力太大吧。”
王泽:“……”
早听说善后科儿女多奇志,果然名不虚传。
“王总,这地方不对劲。”谷月汐忽然出声。
“怎么?”
谷月汐把她半夜三更也不摘的眼镜推到了额头上,一双瞳孔缩成了竖瞳:“你看那座山。”
这里曾是武帝魂牵梦萦的桃花源东川,巫人族的大阵早已湮灭在时光里,此地虽然经历了无数次战火洗礼、几千年地质变迁,气候已经大不相同,自然环境依然十分优越。已过中秋,夜凉了,山色犹媚,远近群山郁郁葱葱,水汽遇冷,就绕山浮起了白练似的薄雾,随风缓缓地流。
“确实……不对劲。”王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眯眼望过去,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圈——只有一座山上没有雾。
一行人快速来到那没有雾的山脚下,植物系的罗翠翠突然一惊一乍地“啊”了一声:“这些树是假的!”
怪不得没有雾,纸扎的树不会呼吸!
王泽掰下一片树叶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呸”一声吐在地上:“幻术,山上的树是纸糊的,江湖谣言说,月德老兔子祖上是给人出殡办大操的,我看不是空穴来风……跟紧我,别掉队。”
看来没找错地方,王泽一边吩咐平倩如随时注意联系宣玑,一边一马当先地沿着条人工痕迹很重的石子路走上了种满了假树的山。
就在他们几个人消失在树林中之后,几辆黑色的车停在了山脚下,一群人悄无声息地从车上下来,领头的是个老头,穿着一件深色的唐装,一举手一投足,完全像照着月德公长的。
“师父吩咐我妥善处理,那我就做主了。”老头沉声说,“既然异控局这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觊觎我派不传之秘,那也别赖咱们心狠手辣——灭口,然后烧山,要确保人证物证都不在,听懂了吗?”
几个徒弟从车的后备箱里扛出了几口箱子,里面装的东西像大一号的重机枪,但仔细看又不是,那东西“枪口”有碗那么大,刻着复杂的咒文,在月光下闪过冷冷的流光。
唐装老头面沉似水地一挥手,手下们抬着武器往密林里鱼贯而入。
纸糊的树丛深处有几间小屋。
“不是荒废的,”王泽在桌上抹了一把,“刚落上薄薄一层灰,前不久应该还有人在这住过,清空了,老东西挺狡猾……那孩子,你别坐井边上,一会再掉下去。”
院里有一口井,抽抽搭搭的杨潮可能是有点脱水,走不动了,顺势坐在了井边上。自从进了这片假林子,杨潮的鼻炎就又犯了,不但是哭得停不下来,他还涕泪齐下,很是辛苦。
听见王泽的叮嘱,杨潮红着眼圈抬起头,一脸如丧考妣的倒霉样,擤了一把鼻涕,正要从兜里摸出纸巾擦时,一不小心带出了什么东西,正是宣玑那块表。
杨潮连忙伸手去捞,不料一路哭上山来,人太虚了,他一时失去平衡,大头朝下就栽了下去。
王泽:“……”
罗翠翠:“哎哟,您没事咒他干什么!”
一帮人连忙围到井口查看,只见那井里居然还有水,杨潮在里面剧烈地挣扎着,王泽一撸袖子:“没事,放心,让一让……宝贝儿,你先憋口气,别呛水哈。”
说着,这位资深的水系大佬就不慌不忙地打了个响指,井里的水顿时就像被什么吸了上来一样,听话地朝他手的方向涌起,井水温柔地托起了杨潮,其他人连忙七手八脚地把人往上拉。
就在这时,王泽忽然“咦”了一声,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他一手按在了井边:“这水下有什么东西。”
罗翠翠和张昭一左一右地抓住了杨潮的手,王泽松了手,井水被地心引力拽回原处,在狭小的井壁上撞出了起伏的涟漪,一直震到了地下。
“哗”的一声,巫人塚祭坛上,潭水细浪卷上石台,冰凉的水珠溅在了盛灵渊赤裸的脚踝上。
他想:“一定是这具身体的原因。”
可能是被赤渊火毁过,后来又不知道被谁捡走,颠沛了几千年,破烂了……也可能生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总而言之,这身人皮披在身上,不自在得很。胸口像是哪儿漏了,血往外涌,凉气在往里漏,血落入手心,立刻就变得同他本人一般冰冷起来。
他觉得心与肺都是空荡荡、轻飘飘的,而四肢百骸在往下沉。周遭像与他隔着一层什么,剧烈的头痛卷土重来,如同生前那样,又开始与他不死不休地纠缠。
盛灵渊膝盖一软,跪在青铜棺旁,视线模糊了,阿洛津的面孔也模糊了。棺椁上阴凉潮湿的气息透过生死花藤编织的破袍子,让他生出隐约的、朝着安息的向往。
宣玑心里一紧,先是下意识地朝他走过去。两步挪出去,他回过味来,又是一惊。
他是不爱生没必要的闲气,所以平时显得比较和气,但也绝对不是无条件热爱一切的“圣母”。根据宣玑对自己的了解,他虽不至于小肚鸡肠地趁机落井下石,肯定也没高尚到以德报怨——尤其这个人刚才两次蓄意谋杀他未果,差点把他跟诈尸的阿洛津一起装订成册。
可他看见那魔头吐血,第一反应居然是不合逻辑、也不合人性地焦躁心疼。
宣玑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企图抵挡这些魔物精神渗透的能力,冷眼看着这俩阴沉祭召唤出来的远古大魔头,心想:要是他俩能一口棺材埋了,不正好天下太平吗?
盛灵渊一直在耳鸣,有那么片刻的光景,他几乎完全失去了意识,目光难以聚焦,散乱在虚空中。从宣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被血糊得打绺的长发,无从揣测这皮囊下有心肝几钱。
宣玑不由自主地又走了个神,心说:这头发洗一次不得俩小时?
这么一晃神,他发现自己两条腿像是生了反心,不等上级领导指示,就自作主张地挪到了棺材前。
盛灵渊被自己的血呛得咳了起来,他连咳嗽声都压抑,屏着呼吸,怕惊动什么似的。
宣玑一顿,警惕地扣住了自己的双手——因为他发现自己方才又有种古怪的冲动,想把那个人从棺材里抱出来。
要不是他体质特殊,他简直怀疑自己被镜花水月蝶寄生了。
宣玑尽力忽略魔头撕心裂肺的呛咳声,把自己的目光从对方身上撕扯下来,无意中低头一看,发现手机又有了几格微弱的信号。而就在这时,与他心有灵犀似的,平倩如的电话打了进来。
“通了通了!我们主任电话通了!”趁着王泽他们研究井,平倩如一直遵照肖征的指示,不停地尝试联系宣玑,功夫不负有心人,电话终于打通了一次,“喂,宣主任!听得见吗?我们正和‘风神’的同志在一起,马上就……”
平倩如话音突然哽住,她的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难看。
谷月汐忍不住回头问:“怎么了?”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平倩如缓缓地把手机放下来,按了免提——电话里没听见宣玑的声音,只有杂音,仔细听,那是哭声,幽幽的,不止一个人……
哭声穿过虚假的树林,挂在每一棵纸糊的假树上,纸片随着哭声一起瑟瑟地震,树林外,数十个碗大的炮口对准了他们所在的山。
唐装老头“呸”地往地上吐了口痰,打了个手势,一声令下,那些秘银炮同时开了火。
秘银炮暴风骤雨地冲击山体,地面开裂,正好将那井口撕成了两半,地下的井水受了惊吓,喷涌而出。
罗翠翠反应最快,连滚带爬地扑到了水系大佬王泽身上,没来得及脱离井口的杨潮被突然暴虐起来的水一下卷了下去,大水又劈头盖脸地冲向平倩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