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知道这么一来一回,日子一年比一年紧巴。可家里的汉子不肯出去做工,又没钱买两亩肥田,可不就只能这么过日子了。
去年的雪下的比往年早,他们未来得及去镇上买粮便被困在村中,几日工夫将粮缸吃空后就只能干瞪眼了。
虽说村中也有他们的亲戚朋友,但大家留的粮食都只够自家人吃喝的,借给他们三五斤还好说,多了自然拿不出。
于是一家人靠着借来的几斤粮喝了好长时日的面汤,大人小孩都饿得头晕眼花。估计村中除了何家那窝懒汉外,就数他家过得可怜。
现在听自己婆娘又提起过冬,这汉子可不是被戳中了痛处,以为她是嫌自己没本事。脸上臊得不行,就在婆娘身上撒气!
只是他没想到往常柔顺的妇人这次犯了倔,倒在地上还不松口说自己不去上工了,反倒抿抿嘴唇。说道:“我不怨你,我只怨我自己不能让孩子们过上好日子。这次若是不去工厂做工了,我更得怨自己没出息。”
想起去年冬日,孩子们饿得腹中瘪瘪、脸色青白的模样,她就心疼不已。今年说什么也不能再过这样的日子,所以工厂她必须去。
说完后,她便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想去收拾碗筷。
未料这汉子却扑打上来,边打边喝骂道:“才赚几个臭钱就敢给我脸色瞧。林家两兄弟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每日纠集这么多妇人、夫郎在一处,还不知干的什么勾当!”
他自己没本事,就要把周遭的人也贬低得一无是处,龌龊不堪,以为如此,别人就发现不了他的不堪。
那妇人挨了打,家里的孩子哭喊着,家中乱成一团,但她却觉得心中从未有过的清醒。
再看向他的眼神不是惧怕,而是厌恶与坚定。
第二日,她顶着满脸的青紫去了工厂。但凡有人问起,就将昨日的事与人说了,再不觉得这是一件丢人的事。
打人的都不觉得丢人,她有什么好丢人的?
若是以前或许还会有多嘴的妇人们说道,但如今村中的妇人们大多都来了工厂干活儿,自己赚钱后思想上也有了转变。
有些觉得凭什么他们赚钱时打婆娘,不赚钱时也打婆娘?
还有些虽没想这么多,但看到那妇人的伤时,心中也嘀咕那汉子的不是。她们赚了钱还不是一大家子花嘛,怎么赚钱还要挨打?
于是工厂做工的人都向着这妇人,再看见那汉子时,老远便皱了眉毛,话都不想与他多说。
而那汉子打婆娘的事传出去后,有与他同样想法且德行不佳的汉子也不敢动手了。
别的不说,就怕自家婆娘顶着青紫去了工厂,让一堆厉害婶子们将他家祖坟骂的冒青烟。
当然,这种极端的还是少数。
在缺衣少食的年代,大家看着日子越过越好都是欣喜的,哪会管其他。特别是得知有人想去工厂都不能去,他们的婆娘、夫郎却被招了进去,还觉得颇为荣耀。
可同时,长久以来汉子养家的传统又让他们心中开始着急,总不能以后都让自家婆娘下去吧?
于是,他们也开始琢磨自己再干点儿什么活儿,好换些银子回来。
只是他们都是庄稼汉,既没本钱又没技艺,赚钱哪是那么容易的。
他们苦思冥想,几人坐在一起商量许久都未想出一个赚钱的法子。
其中一个汉子干脆一拍大腿说道:“走,咱们问问林启的工厂招不招汉子算了,总不能就偏着村里的妇人、夫郎吧。”
他们这会儿还挑理了,觉得林启小瞧了他们。那些妇人能做的活儿,他们也能做!
于是一群人便往老庙口去了。
而此时老庙口的宅子里,林启在霍闲之看好戏的眼神中,无奈地端着一碗炖猪脚进了东厢。
往屋内扫了一眼,见何安然安静的坐在炕上,将碗放在桌上后,轻声说了一句:“吃饭吧。”
这是何安然每日下午睡醒后的加餐,不是各种汤就是点心,都是林启亲手做的,无一日例外。
何安然之前曾因此觉得心底甜蜜,可此时再看,却有种不一样的滋味。
他起身走至桌前,默默坐下,端起汤喝了两口,汤味香浓,猪脚绵软脱骨,很是香美。
他吃了两口后,才低声问林启一句:“你的呢?”
“温在锅里了,我今中午吃撑了,这会儿还觉得胃里憋涨,等晚饭时再吃。”林启说道。
何安然点点头,今日中午他按着林启教的法子做了鸡蛋木耳打卤面,几样食材切细做成浓稠的卤子,浇在白面上,味道鲜香。
林启很爱吃,吃了满满一大碗后又加了两筷子面条,确实吃撑了。
他没再说话,吃完后正要站起来去洗碗,却被林启抓住了手:“安然,先坐下,咱们聊两句。”
何安然低头看他,见他神色专注,抿了抿唇又坐了回去。
林启抓着他的手没有松开,反倒轻轻摩挲几下,轻声笑道:“生我气了?”
他的眼眸含笑,认真地看着何安然。
何安然受不了他这样的神色,心底的那丝别扭也消解了些,伸手推他的脑袋,让他别这样看着自己:“我没有。”
“胡说。”林启笑着躲避他的手,说道,“没生气怎么不和我说话,还闷闷不乐的。”
何安然闻言,又伸手转开他的脑袋,不让他盯着自己,嘴却下意识撇了撇,神情有些委屈。
他是有些不高兴,但也不是在生林启的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
今日中午睡醒后,他兴冲冲地与林启说自己想去地里,把空着的地种上些小菜。等到秋时不管是晒干菜还是做咸菜,再或者送与村里人都不错,最起码不会白白空着田地。
可林启一听,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你昨日不是还说腰酸,地里活儿重,别去了,今日在家歇着吧。”
何安然的兴致勃勃被他泼了一盆凉水,却还是解释道:“昨日是我在工厂站久了,再说即便腰酸也不是不能忍受。我量力而行,不会累着的。”
他用了个成语,还觉得自己有了长进,心里夸赞自己一声。
未料林启还是摇头:“不过几亩地,空着就空着了,你近来肚子大了,太阳还晒,别去地里遭罪。”
何安然听后,想反驳等太阳下去后,并不如何炎热,但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声。
自从怀孕后,林启对他有种过分的小心。
以前还说过等工厂开工后,让他做掌柜管理工厂,可昨日自己不过多在工厂转悠一会儿,他就催着自己回家歇息了。
若是以往,他或许不觉什么。
可近来村中的妇人、夫郎都在工厂里做工赚钱,他心里也有些蠢蠢欲动,也想干活儿,想给自己家赚钱。
可去工厂的话,自己混在做工的队伍里,那些婶子大娘们只怕不自在,因此才想起自家的地。
自工厂加大生产后,林家兄弟每日都在工厂盯着,没精力琢磨地的事,所以还一直空着,他便想自己去种些小菜。以为林启会夸他能干,却没想到他说什么也不同意。
村中别的妇人怀孕时也会下地,甚至有些快生了还要在地里捡麦穗。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就什么都不能做了?
他知道那些嫂子们是生活所迫,林启不同意也是舍不得自己受苦,可他还是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所有人都在忙碌,只有他自己在家坐享其成。
若是他像张柔一样,肚子那么大就算了,偏偏他才四个月,并不如何吃力。
他本就是村中最勤快的小哥儿,如今这种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确实让他不适应。
所以与林启说完后,他心里就有些低落,往日都会陪着林启在厨房烧火,今日却置气没有去。
此刻看林启还盯着自己等回答,何安然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难不成要说自己觉得现在的日子太好了,想种地活动活动筋骨吗?
他犹豫着,林启却看着他,故意催促道:“你若是有了不快却不与我说,我不知道也没法改,长久累积下来,你是不是以后就不与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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