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耐心地叫了好些次,才等来乌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看着人喊,“哥哥?”
人在刚醒时,意识最是模糊。
少年仰着脸,下意识蹭了蹭宁轻鸿的手心,毫无防备心。
宁轻鸿俯身靠近,他垂眸,似乎想看的仔细些,瞧得再仔细些,一双笑眼快望进乌憬的眼里。
指腹依旧抵着少年的脸侧,缓慢地摩挲着,留恋似的,用指尖捏住乌憬的耳垂,感受着手中软乎的触感,来回揉着。
宁轻鸿笑,“陛下?”
乌憬张张唇,正想应下,宁轻鸿的气息却在这般近的距离中,近乎耳鬓厮磨,呼在他面上,他心下霎时打了一个激灵,清醒了。
差一点,他差一点就答应了。
乌憬脊背发寒,瑟缩着拉住宁轻鸿贴在自己面上的手,“痒。”他皱起一张小脸,“哥哥不要捏乌乌的耳朵。”
宁轻鸿轻声笑了一下,自如地收回手,“乌乌既然醒了,就下来吧。”
乌憬看着他下马车的背影,勉强按住一颗提起的心,还未反应过来,就瞧见宁轻鸿回身看他,朝他伸出了手。
乌憬被牵下马车,他刚落地站稳,就骤然听见一声喊,“宁大人!”他吓得整个人都炸毛了,余光瞧见有个人正朝他们这方向冲过来。
还没彻底清醒的身体让乌憬下意识慌里慌张地去抱住面前的宁轻鸿,雏鸟似的寻找着庇护,“哥哥!”
“拦住他。”
头顶传来平淡的一声。
宁轻鸿熟练地抬手拍着乌憬的背部,安抚地哄,“没事。”
乌憬松下一口气,才敢抬头看去。
宁府大门前,两门房小厮拦住一长相清秀,满脸又惊又喜,一副士人学子打扮的青年,那人瞧着清贫,身上衣裳的料子却如蚕丝般的顺滑,只是往低调了打扮,
拂尘看向那两小厮,“怎么让此人在大门处大喊大叫,若是冲撞了千岁爷,唯你们是问。”他语气阴狠,“赶紧拖下去。”
宁轻鸿抬手,示意拂尘退下,他微微笑着,“你是?”
乌憬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宁轻鸿方才似乎看了他一眼,小动物般的直觉让他有些心里发寒。
他们身前是层层守卫的内卫府太监,身后是捧着折子的宫人,那青年被拦在最外,神色有些着急,他想起什么,从衣袖中拿出什么,高举起来。
“宁大人,这是在下的拜帖。”他语速飞快,显然不想错失机会,“在下是进京赶考的学子,得了拜帖后每日都前来宁府拜访,只是次次被拒,实在走投无路,并非有意冲撞千岁爷。”
宁轻鸿似有兴趣,“如此。”他笑,“你得了谁的拜帖?”
“姓甚名谁?”
“祖籍在何处?”
青年愈发激动了,振振有词,“在下清河崔氏,崔任,手中的拜帖是内阁黄大人所赠。”
“崔氏?”宁轻鸿,“将拜帖呈给我瞧瞧。”
内卫府的太监低眉退下,让出一条道,青年走到跟前,还未动作,宁轻鸿又道,“慢着,你身为大周子民,怎么见了天子,却不行礼?”
青年一怔,抬首向宁轻鸿身旁那名懵懂的少年看去,他显然想到宫中的传闻,神色隐隐复杂,仍是行了个礼,下一瞬,却又对着宁轻鸿恭恭敬敬地将拜帖呈上。
当大周天子名存实亡这一事摆在跟前时,足以令人嘲讽,他恭维之义摆在了明面上,崔任心下不安。
没等到回应,青年不禁大着胆子去看,却瞧见宁大人正垂着眼,细细看向天子,陛下却正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拜帖。
面上竟没任何受辱之色,当真如传闻一般,是个天生痴儿。
宁轻鸿收回目光,随手将崔任的拜帖不甚在意地扔到拂尘身上,“我记住了。”
言下之意,无非赶客。
宁轻鸿牵起乌憬,笑意淡淡,准备抬步,下一刻又被唤住,崔任捧上一木盒,“在下还有礼未献。”
拂尘瞧了一眼千岁爷,得到示意,上前打开,乌憬好奇地去看,里面正摆着一串佛珠。
只是这佛珠虽古朴,每粒珠子却并不呈圆形,而是细长如一枚缩小版的宽戒,两头皆缺,中间留空,看上去如玉般圆润,由编制出的麻绳串起,底下系了红色的绳结。
宁轻鸿饶有兴趣,抬手拿起,“这等惜贵之物,你是如何得来的?”他握在手中把玩,乌憬还靠在他身前,那佛珠有几下都隐隐擦过他脸旁的发丝。
他认真地去看,却没有看出哪里珍惜了。
“崔氏常年往寺庙捐助香火,寺中为表答谢,将已获圆满报身的高僧圆寂后的尸身捐出,此是崔氏请寺中大师,用其头盖骨打磨制成。”
“世间少有,望宁大人笑纳。”
乌憬霎时全身一僵,面色隐隐发白,他的神情太过明显,连忙低头装作依赖似的往宁轻鸿怀里埋。
宁轻鸿此时却攥着那串人骨佛珠,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他。
“陛下怕这个?”
他话中似有深意。
“怕什么?又不是用陛下的骨头做的。”宁轻鸿又笑,“瞧我,又忘了。”
“乌乌听不懂。”
作者有话说:
ps:文里的清河崔氏跟历史中的没有任何关系,文中的佛珠叫——嘎巴拉,是西藏的人骨制品,它一般由已获圆满报身有修为的喇嘛高僧圆寂之后,将其头盖骨腿骨指骨捐出以制作成特殊的法器,放到现在是要判刑的,敲黑板!
第29章 鹦鹉 你才是傻子
“爷,折子都在书房摆好了。”拂尘从门外而入,低声对着坐在太师椅上的千岁爷道。
宁轻鸿只抬了抬指尖,作了个手势。
拂尘便低眉静下来。
宁轻鸿手边便是一盏飘着热雾的天山雪银尖,茶香浅淡,他支手抵额,微微垂眼,手中拨弄着什么。
主子不出声,房内就陷入一片寂静,只余下密密麻麻却有规律的“咯吱”声像是老化的骨头在一瞬间舒展开的声音。
他手中垂着那串佛珠,眼神似凝在上面,又像看着其他的物什,在回忆着什么,叫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崔氏倒是有能耐。”宁轻鸿突然轻声道,似笑非笑,“也不知给清河郡及周边的佛寺捐了多少香火,才学蛮人将这串珠子凑齐。”
拂尘细想之下,不太明白,“这,不过死一位大师,爷,这有何难凑?”他语气平常,并不觉着死个人是什么稀罕事。
宁轻鸿更是平静,“不过是怕百姓口诛笔伐,不敢言明罢了。”他微微抬手,宽袖如水泄下,“此间有一百零八珠,自是每珠各有其主。”
拂尘讶异一下,“原是如此,那要寻这么多恰到百年的大师自然逝去,着实麻烦了一些。”
一百零八具骸骨,他们都觉着稀疏平常。
是因为见惯了。
就连一旁捧着木盒弯腰候在一旁的下人听罢,端盒的手也都未动一下。
这也是需要害怕的物什?
宁轻鸿起身,问,“陛下呢?”
方才崔任离去,进了府门,宁轻鸿便回院换下官袍,让拂尘将天子领到别处,他此时内里是缉丝的鹤纹雪衣,外罩一袭烟青色的大袖披衫,衣摆逶迤在地,织着连面的并蒂莲纹。
与在朝上一身朱红鹤补,让人心生怯畏时,完全是两幅模样。
很是随和。
拂尘笑道,“陛下在亭边的珞阁里歇着,上了些点心,让府里下人好生伺候着,奴才走时,还同与千岁爷养着的那只鹦鹉玩上了。”
宁轻鸿边听,边将这串来之不易的佛珠慢条斯理地卷起,盘成三绕,放入木盒之中,“摆在高处,免得让陛下碰到,沾上污秽。”
那下人应“是”,退下后,将木盒摆去书房的架子高处。
宁轻鸿再吩咐,“端盆水来。”
他净完手后,还不嫌麻烦,不紧不慢地将指间擦干。
拂尘大着胆子问,“爷可是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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