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奇,太过稀奇,今日左相一党的人怎么都跟哑口吃黄连一般,一个字都不吐。”
“莫不是因为宁大人处置了一个碎嘴之人,起了威慑?”
“那人在金銮殿上也敢口无遮拦,没个礼数。按照大周律法,早该拖下去打个几十大板了,宁大人罚得还是轻了些。”
他们互相恭维着,却只字不提今日宁轻鸿连朝服都未换,行御道而来,登陛而不拜,圣旨前而未跪,不要说礼数二字,矜慢二字几乎写在了金銮殿上。
宁轻鸿把持朝政近十年,朝堂上下几乎成了他的一言堂,所言非虚。
左相一党的人若非留着有用,
早就被铲除殆尽。
就连新帝刚登基,因天子痴傻,宁轻鸿代为摄政之时,太后都不敢仗着陛下此时过继在自己名下,出言要垂帘听政。
即便每日早朝,龙椅空悬,大周这些年也都未曾出过乱子,就可窥一斑。
众人又继续议道:
“兹事体大,这些小事就不必放在朝会上说了,既然左相接了旨,下一步计划也该提上来了。”
“有理,届时等左相一党同世家争得两败俱伤,正是我们该出手之时。”
“也不知乱起时,能不能等到弑君的良机。”
“若是败了……”
昏昏欲睡的乌憬骤然清醒。
等等,他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他没有听错吗?
哪个弑?哪个君?
乌憬恍恍惚惚地咽了咽口水,他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再望了一眼正躬身俯首候在阶下的一众宫人们。
应该是听错了吧?
他刚刚是不是睡着做梦,幻听了?
乌憬安慰自己,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捧着的茶盏,片刻,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收紧了指尖,攥着那杯热茶,像拿着什么护身符一般,慢慢走到了殿门前。
光明正大地偷听。
反正也没有说不让他听,只是不给他进去而已,他就听一下。
就一下。
乌憬完全意识不到,众人商议之事同方才的圣旨有何干系,左相为何要同世家争斗起来,也完全不知晓,左相一脉是当今大周天子最后的护身符。
若是没有宁轻鸿在,
理应如此。
“若是败了也无法,只有天子死了,大周才会乱起来,才能寻着个合适的时机……千岁爷才能——”
“若寻不着,届时要如何收场?”
“可效仿先朝,扶持女帝。”
“大周还有两位公主。”
一语过,四下皆静。
乌憬听得懵懵懂懂,似也要被这寂静揪起了心,他没有太紧张,只是觉着原来这个朝代过去也有女帝。
大周天子也能有其他人选,
他并非无可替代。
只是他想到这,除了背后有些发凉跟无措之外,却并非很担心。
因为他想听的人,其实一直没说话。
殿内似有人突然问,“千岁爷怎一言不发?不知大人是如何作想的?”
“宁大人?”
“……宁大人?”
乌憬也在迷迷蒙蒙地等着,不知是这沉静给他的安心多一些,还是紧张多一些。
他并不懂朝堂之事,
心中的信任却不知是从何而起。
宁轻鸿正阖着眸,指骨微微叩了两下太师椅扶手,似在说,他在听。
殿内众人静了静,突有一人出声,“臣有一事想问,不知大人可能为臣解答。”窸窸窣窣片刻,那人似作了个长揖,“不知宁大人为何让陛下上朝旁听?爷是……起了什么新的念头?”
一片沉静。
那人继续道,“前些日子,微臣偶然得知大人的府上逐出来一位民间大夫,只是那大夫不知被何人割了一条舌去,痴痴傻傻,只成日叫唤着什么,只是哑了嘴后,含糊不清,让人听不太分明。”
“臣从照顾其的身边亲人得知,这位大夫似乎曾为陛下诊治过,不知宁府逐他出来,是否另有隐情。”
……大夫?
什么大夫?
除了宫中的太医,宁轻鸿府上也有人给他诊治过吗?乌憬听得迷迷糊糊的,心下却有一种直觉般,心里的不安慢慢放大。
他颤了颤眼睑,小心再小心地趴在门边上听着,侧耳对着雕花木门上用来糊窗的碎金油纸。
那人一字一句,“还是陛下的病情另有隐情?”
众人哗然。
乌憬听得不太明白,不知自己除了那场风寒,还有哪里生过病?过了片刻,后知后觉,并不是他生了病。
而是这具身体原来自带的天生痴傻之症。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那个大夫诊断出了什么,才会遭受这等非人的对待吗?
乌憬猜测得断断续续,尽管大多与事实并不符合,却仍叫他出了一声冷汗。
殿内有人立即猜测道:“陛下莫非——”
“你私自探听我的行踪?”
那人的话被打断,宁轻鸿语调缓慢,徐徐开口,他睁开眼,从太师椅上站了起身,似用眼神慢条斯理地环绕了一周。
“微臣不敢!只是此事若是当真,必然要早做打算,免得千岁爷周全难保!”
宁轻鸿似笑非笑地看过去。
那人硬着头皮,咬咬牙道,“诸卿跟在千岁爷手底作事,自是信任爷的,只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此语实在胆大妄为,众人纷纷惊骇。
立即有人想缓和气氛,“说得难听些,诸卿皆是在谋权篡位,天子痴傻,若是败了,留人一命又有何妨,看时机行事即可——”
他话未说完,剑鸣之声突起——!
即使隔着层碎金油纸,乌憬眼前似也被剑身反射的银光刺到,只听“砰——”的一声响罢,说话人没了声响,殿内只余一片死静。
似有黏稠的液体向乌憬脸前溅过,又全被油纸挡住,他恍惚一抬眼,眸光全是一片血色。
金石相击之声再响起,似有人将剑丢落在地,宁轻鸿道,“乏了,此事容后再议。”
“拖下去料理罢。”
短短几句,平静得像未发生过什么。
只余乌憬僵在门外,不知殿内到底死了何人,他难以呼吸,隐隐约约能听到远处的拂尘压低声音道,“快将陛下带回养心殿去。”
他力气太小,几乎反抗不得。
好似也从未想过去抗争。
乌憬只能被宫人拽着手臂,匆匆带离。
第51章 赃器 他不想偷东西的
乌憬走得踉踉跄跄,时不时会回头望一眼,满眼迷茫,一副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模样,他现下也确实脑子一片空白。
只是抿着的唇缝是叫人一眼看出来的苍白。
宫人们也并未推搡他,都恭恭敬敬地扶着,是乌憬自己走不动道,迈不开腿。
“此地沾了污秽,先送陛下回养心殿,免得天子被吓魇着,快,快。”
“千岁爷要出来了。”
拂尘道完,跟在陛下身边的燕荷赶忙命人将步辇抬近些。
乌憬手上还捧着拿盏热茶,只是茶的热气已散,冷意透过杯身,直达心底。
他方才还想回头去看,现下听见这句,却根本不敢回头去看会从殿内走出的宁轻鸿。
只僵硬地坐上了步辇,低着脑袋,快将自己整个都缩进了厚重的氅衣中,只是裹紧了,虽密不透风,却更叫人喘不过气。
乌憬呼吸地艰难,只觉自己要闷死在这里面了,可是即便到这地步,他怕得也连掀开氅衣,呼吸一口的勇气都没有。
沉重地快将他压死了。
乌憬险些有这股错觉,鼻尖却隐隐传来浮金靥的轻香,是氅衣上的。
是了,因为乌憬很少来此,越极殿没备他的常服,宫人拿给他的,是宁轻鸿的鹤氅。
乌憬顿了片刻,小鸵鸟似的,将自己往鹤氅上埋去,几乎整张脸都陷进了毛茸茸的触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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