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太后这番唱念做打,若是不知道的人看了,还真会相信她和此事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只是轩辕恪此时却连一个冷笑都欠奉:“母后,这里没有旁人,你自己听着自己说的这些话,觉得有意思吗?”
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崔太后的面色也沉了下来:“那陛下想听哀家说什么?陛下无缘无故,将哀家请来这寒牢,难道是将哀家当做囚犯不成?”
轩辕恪依旧是一脸漠然:“母后问朕想说什么?好,那就从大半年前,朕忽然昏迷说起。”
“朕从未想过,朕的亲生母亲,会在朕的饮食中下毒,谋害于朕。”
崔太后眉心一跳,面上却半点不显,甚至喝道:“荒唐!国朝以孝治天下,陛下难道要违背最基本的孝道吗?”
轩辕恪面上却依旧带着冰冷的嘲讽:“母慈方能子孝!母后想想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难道还觉得自己称得上是一个慈母吗?”
崔太后被他气势所慑,一时之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朕当时那场病,就来得离奇。只是朕病愈之后,先是有汉王谋逆一案,后是有宋氏一族巫蛊之案,故而也没有去细查。”
第一百六十章 “你为什么要去逼死涧清!”
“只是这病,虽然来得奇怪,但是到底未曾让朕身体有什么大碍,”轩辕恪面上的笑容古怪至极,“若非母后执意赶尽杀绝,或许朕也会心甘情愿受这蒙蔽。”
崔太后低头不语,只伸出一只纤纤细手,好整以暇地抚摸着狐裘上细密润厚的绒毛。
“朕当时便觉得奇怪,这样毫无预兆的凶险病情,看上去却根本不像病,而是毒。”
他定定地看向崔太后,而崔太后却依然是面无表情。
“可是朕每日的入口的饮食,皆有八个侍膳的内侍先尝过,才能入得朕口,到底是谁有这手眼通天的本领,将这毒下到朕入口的东西里?”
“母后,”轩辕恪直直看着崔太后,“你说是谁?”
崔太后依旧不说话。
轩辕恪也似乎没有指望她会回答一样,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后来巫蛊一事案发,朕又在想,到底是谁能避开衍庆宫重重守卫,将这写了朕生辰八字的木偶埋在衍庆宫的地下?又是谁能这样恰到好处地在朕醒来之后,让这木偶被有心人发现?”
“人人都说是皇后要谋害于朕,这话,全天下的人会信,但朕都不会信!”轩辕恪的话掷地有声,“皇后待朕之心,朕永不会生疑。但是为什么就这样巧合,让一切看起来就像是皇后所设的局呢?”
“母后,”轩辕恪一字一顿道,“你的确机关算尽,但是你没有想到,最后还是会留下证据吧?”
“哦?”崔太后挑眉道,“哀家倒是不知道了,哀家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又留下什么证据了?”
轩辕恪也不和她在这个话头上纠缠,只指着邬嬷嬷道:“那好,就从邬嬷嬷在朕病重期间,忽然被送出宫说起。”
“朕一直在奇怪,到底是谁能在朕的饮食中下毒,直到得知邬嬷嬷被送出宫,朕才恍然大悟——邬嬷嬷是朕的养娘,朕登基之后,又一直在朕身边照顾朕的饮食起居。对于她,衍庆宫的宫女内侍,都不会设防,而朕就更不会起疑心了。”
他冷笑了一下:“而之后朕才知道,有人捉住了邬嬷嬷两个儿子,以她两个儿子和儿媳孙子的性命,威胁邬嬷嬷为她做事,让邬嬷嬷在朕的茶水中下毒,然后将几个木偶埋在衍庆宫树下——”
寒牢中本就低迷的气氛一下便变得更加剑拔弩张起来,邬嬷嬷听到轩辕恪的话之后,眼泪一下便流个不住,面上尽是愧悔之色。
只有崔太后依旧面色未变,好像轩辕恪说的话对她并没有半点影响一样。
“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朕当时就觉得奇怪,就算宋平章要勾结汉王谋反,为什么要让张槐居中传信?张槐不仅位小职卑,而且只是宋平章的女婿,是个名副其实的外姓人。就算宋平章资质平平,手腕远不如其曾祖,但也不至于蠢钝到如此地步吧?而朕派人去查,却恰好知道,张槐早在一年多前就想要休妻,而他想要休妻的原因,乃是他得了外人送的一个扬州瘦马。而朕去查送他扬州瘦马的人,居然牵扯到了博陵崔氏……”
“陛下,”崔太后徐徐打断了轩辕恪的话,“陛下要疑哀家,哀家不辩驳。但是博陵崔氏对陛下忠心耿耿,若陛下拿不出凭证便这样疑心,只怕会伤了臣下的心。”
“证据?”轩辕恪冷笑一声,“好,来人。将证据拿来,给朕的母后看看!”
立时有个内侍无声无息地从墙角走出来,跪在地上,呈上了一封血书。
“母后看看,这是什么?”
崔太后定睛一看,神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轩辕恪眼底嘲讽之意更浓:“母后虽然留了邬嬷嬷一命,但是毒哑了她的嗓子,将她的十根手指都让人活生生用重物碾断。但是你不会想到,邬嬷嬷虽然被你逼着对朕下毒,却也知道你行事阴狠歹毒。因为担心被你灭口,故而她早早就写下这封血书,将一切内情都卸载这封血书上,交给了宫中一个多年的老姐妹。若是她不幸被杀,那么这个老姐妹就会即刻将这封血书交到朕的手上。”
“所以,朕将她接回宫中之后,她便去找了那个老姐妹,将这封血书给了朕。”
邬嬷嬷听到这里,已经是满脸是泪,口中“呜呜”发出泣声,不停地重重磕头。
“嬷嬷勿要自责,”轩辕恪轻声道,“朕知道你是逼不得已。若非有人挟持于你,嬷嬷是不会对朕做出这种事来的。”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崔太后:“母后现在还要说,朕说的话没有凭证吗?”
“不过是一个下人而已,谁知道她写这些是何居心?”崔太后似乎依旧不在意,“若是刻意挑拨天家母子情分,纵使即刻打死,也不为过。”崔太后的语气依旧很冷静。
“是吗?”轩辕恪几乎是有些佩服了,“若非是要给母后留些颜面,朕也可以将那几个去软禁邬嬷嬷两个儿子的羽林军全都带上来,重刑拷打,问出他们到底是受关陇勋贵哪家的指使。再去责问那些关陇勋贵,看看他们是不是受太后发授意?”
崔太后看向轩辕恪,眼神深沉如海,晦暗不清。
轩辕恪并不在意,而是继续说道:“宋氏勾结宋平章谋逆,除了张槐和汉王来往的书信,便是从宋平章内书房中搜查出来的那箱书信。但是朕最近才知道,宋平章所养的清客中,有一个极为擅长模仿别人的字迹,而就在前一段时间。他忽然像是天降横财,在京城附近买了新宅子,将自家老小从淮南道接到了新宅院附近。可是当朕找到他的时候,他们一家男女老幼,已经被屠戮殆尽。加上奴仆总共二十七口人,无一人幸免。”
他看向崔太后,语气中无限悲凉:“母后还需要朕呈上证据,告知母后这清客一家人,是被谁所杀,是如何惹上这杀身之祸的吗?”
“查到这里,来龙去脉终有了清晰的轮廓。”轩辕恪的声音冷得就像是极地的寒冰,“未央宫蓄意放的那把火,没有让涧清身死火海,所以母后这才一步一步,精心谋划了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局——先是用扬州瘦马引诱张槐,让张槐故意以宋平章的名义勾连汉王,让汉王以为宋平章意欲和他一起谋反篡位。之后再收买宋平章府中清客,让他模仿宋平章的笔迹和汉王通信。然后你又捉住了邬嬷嬷的命脉,让她在朕的饮食之中下毒,做出一副朕忽然急病的样子。再买通太医院,声称朕的病无药可治。然后‘恰巧’有人夜袭衍庆宫,又恰巧发现了那个诅咒的木偶。于是一切都这么顺理成章。从宋府搜出来的神龛还有汉王的密信,想必都是张槐放进去的吧?这种愚蠢狂妄的小人,当真以为与虎谋皮会有什么好下场?到头来第一个死的,却还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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