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女配,性别男(37)
“我愚钝得紧,怕是会白费了夫君的功夫。”面颊红得仿若是外头的夕阳倾洒在了上头,她满心忐忑地道,“且教我念书,定会影响了夫君的学业。”
“是么?”夫君却是坚持道,“松寒,你不试上一试,怎知自己愚钝得紧?”
她家中一女三子,她是长女,年幼时,颇为羡慕三个弟弟可去私塾念书,为此好生闹过一阵,父亲却是冷着脸与她说女子无须念书,能生儿子,能操持家务才是女中表率,且她面相愚钝,供她念书也不过是浪费银两。
“我确是愚钝之人。”她深恐自己当真不是念书的材料,令夫君失望,索性一口拒绝,“夫君还是勿要再言了。”
说罢,她不敢再看夫君分毫,匆匆地从夫君膝上下去,便跑远了。
其后,夫君又三番五次地提议要教她断文识字,她皆是一一拒绝。
时日长了,夫君不再勉强于她,却也不曾再将她抱到膝头,陪自己念书。
半年后,她有了身孕,又十月,她产下一子一女。
夫君喜上眉梢,吻了吻她,又抱起两个婴孩看了又看。
她见夫君喜爱孩子,不禁喜极而泣,适才的疼痛便算不得甚么了,心中更是暗暗地下定决心要为夫君再添上一儿半女。
然而再次生产时,从她腹中剥离出来的竟是死胎。
这死胎是男胎,倘若存活,她便又为卲家添上了一个男丁。
她难忍悲痛,放声哭泣,她夫君将她抱在了怀中,悉心安慰。
再后来,她年二十七,她的夫君离开她,不曾再回过这个家,独留她一人痴守着。
不强硬些,便会为村中众人所欺,不强硬些,她连卲家的水田都保不住,不强硬些,她便护不住自己的一子一女。
时日一长,她从柔弱胆小的新妇长成了无人敢惹的恶妇。
往日,她在父亲面前低眉顺眼,从不敢顶嘴,而当父亲提议要她将水田分予她三个弟弟时,她却出言与父亲争辩,辩得父亲哑口无言。
又三日,父亲竟是一命呜呼,驾鹤西去。
众人皆道是她活生生地将自己的生父气死了去,她也不辩解,被三个弟弟从丧礼中赶出来后,她跪在家门前,哭着磕了三个响头,遥遥地为父亲烧了些纸钱,便下了水田去。
子女尚小,又雇不起长工,整整十一亩水田,便须得由她来种。
而今,她年过六旬,不曾再嫁,苦守着卲家,等她的夫君归来,她亦变作了自己少女时期最为惧怕之人。
外头一声动静将她从陈年旧事里拉扯了出来,她收住哭腔,转而在那太师椅上坐了,又朝进来的儿媳妇道:“你予了那群废物多少铜钱?”
妇人恭顺地答道:“一人十文。”
“十文?他们虽是出了气力,却赶不走那俩人,平白拿了十文钱也不怕噎死。”老妪最恨旁人不将她眼中,妇人却未经她应允,留宿了两个生人,且那俩生人又处处令她不快,她在气头上时,恨不得用板子将妇人抽打一顿,现下她稍稍平静了些,才望住了妇人道,“你未经老身应允,无缘无故地收留了一个孽障以及一个沉迷美色的道士,难不成当真是发了善心?”
妇人怕被酆如归与姜无岐听见,凑到老妪耳侧,压低声音言语了几句。
老妪面上肃然,扫了眼紧阖的房门,不发一言。
又过了三个时辰,夜幕便降下来了。
酆如归转醒,怔怔地望着在他不远处打坐的姜无岐。
姜无岐眉眼温润,身上穿着是他为其做的绀青色的得罗,但他却直想将这绀青色的得罗褪下,瞧一瞧藏于得罗内里的姜无岐的肌骨。
他心思一动,指尖不知怎地腾起了一簇鬼火,那鬼火知他心意,直直地往姜无岐去了,直要将那绀青色得罗烧去,进而将姜无岐身无寸缕地暴露于他眼中。
他心知自己此举不妥,只会令姜无岐生厌,急急地要收回鬼火,那鬼火却猝然映出了墙面上的一片血迹。
这血迹应当已被处理得当了,若不是被鬼火照着,仅仅凭借肉眼是必定瞧不出来的。
姜无岐忽觉周身鬼气陡升,收起内息,循着鬼气望去,却只见一簇鬼火之下是一只只触目惊心的血手印,血手印又被旁的血迹打散了些,乍看之下,是暗红的一片。
酆如归行至墙面细看,紧接着,又唤出了数簇鬼火来。
浅蓝色的鬼火将一室的晦暗驱散了去,但血手印本就可怖,被鬼火一照,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第47章:望乡台·其六
酆如归以指尖蹭了蹭血手印,那血手印竟是化作一只只血淋淋的利爪,从墙面骤然钻出,向着酆如归飞扑了过去。
酆如归猝不及防,面颊不慎被划出一道血痕,其中一只利爪更是没入了他的咽喉。
霎时,鲜血奔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脖颈,而后又湿润了他的衣衫。
他唇角紧抿,徒手斩断了一只利爪,却不知是谁推搡了一下他的背脊,他足下趔趄,竟是直直地往长满了利爪的墙面撞了过去。
在距那利爪不过毫厘之时,他的腰身却是被人勾住了,他旋即被带得连连后退,直至退至床榻前,方才止住。
未待他回过首去,身后那人伸手按在了尚在他咽喉处的利爪,那利爪当即变作齑粉,随后消失于半空中。
他本能地吸了一口气,因咽喉处被洞穿了一个窟窿的缘故,吐息钝滞。
“你无事罢?”他听得身后那人的关切,遂回首笑道:“姜无岐,我无事,这点小伤要不了我的性命,你还是顾好你自己罢。”
他每一字都是从喉咙底推挤出来的,艰难至极,且含着浓郁的血腥气,直教听见之人疼得厉害。
幸而他乃是修行千年的恶鬼,倘若是一介凡人,他早已就地毙命。
他说罢,猛然推开姜无岐,方要催动内息,浮于墙边的数簇鬼火竟是弹指间一一灭了干净。
下一瞬,鬼气大盛,耳边尽是凄厉的鬼泣,他与姜无岐恍若身在十八层地狱。
一人一鬼目力上佳,但而今居然半点都瞧不见。
“姜无岐……”他焦急地唤了一声,却不得回应。
半晌后,才有一副宽厚的背脊靠了过来,柔声道:“贫道在此处。”
俩人背脊相依,酆如归十指引来鬼火,但那鬼火不多时便又灭去了。
不可视物,便会被轻易地攻击,他只得拼命地引来鬼火,借着转瞬即逝的光亮斩断愈来愈多的利爪。
房门并未被堵死,仅数只利爪守着,但他们假若出了这房门去,定然会连累无辜的性命。
是以,这些利爪须得在这房间内了结。
眼见其中一只利爪要拨开房门,酆如归不得不布开结界,将所有利爪困死于这房间当中。
在他布结界之时,竟是有数百只利爪趁机冲着他的心口抓了过去,他不及闪避,幸有一片衣袂为他挡住了利爪。
这片衣袂刹那间碎得不成样子,流淌出来的丝缕或长或短,飘飘荡荡的,丝缕之下,原本藏于内里的手臂血肉模糊,已被划出了无数条血痕。
酆如归盯住了那血色弥漫的手臂,登时目眦欲裂。
他面色肃然,口中念了一句口诀,眨眼间,他一身红衣衣袂纷飞,一头不曾束起的墨发凌乱地遮住了他大半的眉眼。
未多时,他指尖一动,腕间的银镯子震动,倏然间周遭数不清的利爪已然消失殆尽。
他心下松了一口气,口中一甜,紧接着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他受了伤,又过分催动内息,这副身体已然受不住了,但能护住姜无岐便是好的。
鲜血宛若最为艳丽的唇脂涂抹在他的唇瓣上,逼得他的面色苍白若纸,但又将他的一双眉眼衬得冶艳万般,不能直视。
他以手背擦去唇瓣上的血液,回过首去,展颜一笑,未料想,映入眼帘的姜无岐竟全身上下无一寸完好,每一寸俱被利爪洞穿。
他面上的笑意一僵,未及敛去,便有泪水从眼眶滑落。
姜无岐向他伸出一只手去,那手上由于伤口深刻且密集,森森白骨裹着细碎皮肉与猩红从其中泄露了出来,扎眼至极。
他怔怔地握住了姜无岐的手,姜无岐一施力,他便落入了姜无岐怀中。
姜无岐一手扣住了他的腰身,一手覆上了他的面颊,温言软语道:“酆如归,你无事罢?”
姜无岐会受这样重的伤定是为了保护他之故,他将后背交托于姜无岐,直觉得安心而妥帖,却全然未曾注意身后的姜无岐是何情状。
思及此,他拼命地用手压住姜无岐身上的伤口,但汨汨的鲜血却是源源不断地自他指间流窜出来,不肯停歇。
见他不答,姜无岐复又问道:“你无事罢?”
“我无事,我无事,我好得很……”酆如归咽喉处的伤口远未复原,加之语调哽咽,实在难以听清。
姜无岐倾耳去听,待酆如归又道了一遍“我无事”,才眉眼舒展地笑道:“你无事便好。”
我无事便好,那我见你这般该如何是好?
酆如归急得吐出了一口血来,手足无措地拥住了姜无岐:“姜无岐,我要如何才能救你?”
那口血跌落在了姜无岐伤痕密布的脸上,姜无岐阖了阖眼,捉过酆如归的一只手探到自己的腰腹,这腰腹被洞穿之处竟然有碗口大小,内里的脏器不翼而飞,酆如归的指尖颤抖不住,这颤抖瞬间蔓遍全身,他每一寸皮、肉、骨都不得幸免,似乎只需一霎,他一身的骨架便会散落于地。
姜无岐见状,仍是据实道:“救不了,你救不了贫道。”
姜无岐修道百年,纵然修为精进甚为迅速,但到底仍是肉体凡胎,受了如此重的伤,还能与酆如归言语,已是穷尽了气力。
酆如归闻言,埋首于姜无岐怀中放声痛哭,哭了须臾,他又抬起首来,将自己身上的红衣撕作碎布条,一点一点地去包扎姜无岐的伤口。
那伤口却完全包扎不得,碎布条不久便被鲜血浸透了,又有血珠子从边缘处蜿蜒而下。
“滴答,滴答,滴答……”
这可恨的声响充斥着酆如归的耳蜗,他望着自己沾满了姜无岐鲜血的十指,猝然生出了要将这一双耳、这两只手都卸去的冲动。
卸去这双耳,便不会再有刺耳的滴血声折磨耳蜗,进而切割脑髓;卸去这两只手,手上便再也沾不得姜无岐的血液。
是了,应当再挖去这双眼,他便见不得姜无岐垂死的模样,自然也不会见到姜无岐断气,变作一具不能言不能动的尸身,再由这具不能言不能动的尸身腐烂至惨白的骸骨,更瞧不见骸骨经过时间凶狠的磨砺,一分分消去,末了,化为虚无,好似这天地间从未有过姜无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