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女配,性别男(86)
由于她夫君的尸身远在外乡,已不及灌下招魂水了,女儿便永永远远地失去了她的夫君。
他怕女儿想不开,日日夜夜地守着女儿,女儿果真趁人不备上了吊。
他在屋外,听到凳子倒下的声音,急忙飘入门内,乍然见到女儿的双腿摇摇晃晃的,心疼欲裂,他将女儿从三尺白绫中救下来,女儿却瞪着他道:“原来你在,你已死了,为何不死透些?”
女儿脖颈上有白绫遗留下来的红痕,扎得他双目生疼,女儿一开口更是字字诛心:“你现下是依靠祖母供养么?你当真是不孝!你可有想过祖母么?祖母年轻丧偶,如今年迈了,还要以血来供养你,你害死了母亲,下一个是要害死祖母么?”
他哑口无言:“我……”
女儿厉声道:“滚出去!”
他出去了,隐去身形,守在门外,以免女儿再寻短见。
被女儿记恨又如何?只要女儿能安然无恙便好。
当夜子时,女儿再次投井自尽,幸而他及时发现,才被救了回来。
女儿这一回,懒得再与他言语,横了他一眼,便重重地推开他,回了房中去。
四日后,女儿忽感腹中翻腾不止,纵然并未吃下甚么,却在一日之内吐了五回。
她婆婆寻了大夫来为她诊治,大夫笑着同她说她已怀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这是一件幸事,有生命逝去,便有新的生命要降生了。
第93章:野鬼村·其十
这个新的生命是女儿的救赎,同时亦是他魂归地府的契机。
只消这个生命平安降生,女儿便不会再有自尽的念头,而他亦能安心了。
母亲年迈体衰,他非但未报生养之恩,还要拖累母亲,实在是不孝至极。
半月,再过半月,母亲便可解脱了。
女儿……女儿亦可解脱了,永远不必再看见他这个亲手杀害了她母亲的凶手,实在是一件皆大欢喜之事。
傅明煦思及此,不禁心生悲戚。
他身为人父,身为人子,能为母亲与女儿做的,竟惟有完全地死亡。
他勉强收起思绪,下意识地蹲下身,去拾四散于地面上的碎瓷片,他几无肉身,便也无须顾忌手指是否会被割伤。
他将碎瓷片一块一块地拾起,丢入簸箕当中,接着又取出一张抹布来,一点一点地擦拭着粘附于地面上的芙蕖山楂羹。
这是最后一碗芙蕖山楂羹了,从今往后,他无须再去买芙蕖山楂羹。
他以食指沾了少许芙蕖山楂羹,送入口中一尝,这般猩红的液体,却原来是这样酸酸甜甜的滋味。
他支一日的摊子,所画的糖人只勉强能买一碗芙蕖山楂羹,因而他从没舍得去吃过,不过他过世十年有余,原本就不用进食,他所需要的是人血……人血……
他不由苦笑,他从母亲处索要鲜血与索要母亲的性命,又有何异?
仅是慢性折磨与一刀毙命的差别罢?
他终究折了母亲的阳寿。
酆如归与姜无岐不知傅明煦为何杀妻,见傅明煦失魂落魄,不知该说些甚么,索性闭口不言,立于原处。
外头忽有动静,却是傅明煦的母亲回来了,她手中提了一篮子的玉麦,开心地道:“这玉麦成熟了,我们来煮玉麦吃可好?”
她此言是对酆如归与姜无岐说的,由于傅明煦蹲于地面,又被桌案遮蔽的缘故,她老眼昏花,待走近了些,才瞧见傅明煦。
她将玉麦一放,担忧地望住了傅明煦道:“可是出了甚么事么?”
傅明煦站起身来,将沾有芙蕖山楂羹的抹布藏于身后,摇首道:“无事。”
“既然无事,你为何要……”傅母瞥见了傅明煦身后的抹布一角,那上头红艳艳的,她用力地嗅了嗅,果真有山楂的酸甜与芙蕖的清香钻入鼻腔,她心知肚明,遂又问道,“你被阿荫发现了么?”
傅明煦颓然颔首:“阿荫适才端了芙蕖山楂羹来,摔在了我面前。”
傅母气色不佳,面上沟壑满布,她双唇一动,沟壑便也连带着颤动起来:“我早已说过你终有一日会被阿荫发现的,阿荫恨极了你,你不若便将真相说出来罢。”
傅明煦摇首道:“真相已与我的尸身一道埋入黄土,我永不会说出真相,阿娘,你也勿要说与阿荫听。”
傅母叹息一声,瞧了酆如归与姜无岐一眼,将傅明煦拉到房间中,问道:“你已忍了四日了,可要吸食些血?”
“不必了。”傅明煦努力地露出笑容来,“我觉得这样活着太没乐趣,晒不得日光,用不得吃食,连花娘都抱不了,等阿荫平安生产,我便投胎去。”
“你……”知子莫若母,傅母当即老泪纵横,“你何必要顾及娘,娘本来已没几日可活了,你是要娘无人送终么?”
傅明煦用衣袂擦拭着傅母的面颊,苦笑道:“我本来也办法为你送终,待我走后,阿荫的孩子还劳您多看顾,以免她婆家觉得娘家没人了,便欺负于她们娘俩。”
傅荫的婆家只婆婆一人,俩人乃是相依为命,婆婆心善,断不会对傅荫不善,傅明煦是为了让傅母有个挂念,才如是说。
傅母心知儿子死心眼,向来说一不二,也不再劝,将儿子瞧了又瞧,便抹了抹眼泪,道:“娘去煮玉麦了,我们家已好久没来客人了,外头的两位客人可不能怠慢了。”
那两位哪里是甚么客人?
最初分明是打算来除了他们这一村子鬼的,一问清来龙去脉,他们才收起了恶意。
今日的生意实在是好得出奇,显然与他们脱不了关系。
且,方才那酆如归还为了维护他质问于阿荫。
可若是他们真如表现出来的一般,无意加害于他,他们为何还滞留在此处不走?
他身无长物,无甚可让他们觊觎的,不久前,倒是为他们提供了一出热闹的父女反目。
但在这出热闹之前,他们还曾恭喜他要做外祖父了。
他不觉有些难堪,他粉饰的太平,仅仅须臾,便被女儿打破了。
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罢?
他胡思乱想着,朝傅母道:“将玉麦全煮下罢,我再去地里挖些落花生来。”
傅母紧张地道:“你勿要去了,现下日头烈,那落花生,由娘去挖罢。”
她说罢,也不予傅明煦回应的功夫,即刻快步出去了。
傅明煦凝望着傅母的背影,双目逐渐模糊不堪。
傅母一走到外间,便见酆如归迎上前来,笑着问道:“大娘,你家地里可有种落花生?”
傅母点头道:“姑娘,你喜欢吃落花生么?”
“当真有么?太好了。”酆如归兴奋地挽住了傅母的手,又朝着姜无岐招手道,“我们去挖落花生罢。”
酆如归耳力上佳,一面土墙于他全无用处,傅母应是怕傅明煦吸人血之事吓着他与姜无岐,才将傅明煦拉到房间中的。
他自然也听到傅母与傅明煦提及落花生了,他不忍见傅母独自顶着日头,再去挖落花生,便先发制人,提出要去挖落花生,好为傅母省些力气。
傅母劝道:“外头日头大,姑娘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的,不经晒,你要吃落花生,老身去挖了与你罢。”
“才不要,我要自己挖。”酆如归气呼呼地道,“大娘你莫不是嫌弃我没力气,连落花生都挖不了罢?”
“老身……”傅母方才吐出俩字,酆如归又满面哀求地道:“走嘛,走嘛,大娘,我们去挖落花生罢。”
傅母拗不过酆如归,只得应道:“好罢。”
她又找出了两顶斗笠来分予酆如归与姜无岐,这斗笠破旧,但勉强能遮阳。
酆如归为姜无岐戴上斗笠,直觉得姜无岐换了一副模样,颇为新鲜,便也为自己戴上了。
堪堪戴上,他又听见傅母悠悠地道:“这两顶斗笠是我夫君的,他已过世足有三十三年又五月了。”
话音落地,傅母回过神来,笑道:“这斗笠破旧,你们凑合着戴戴罢。”
“贫道却不觉破旧……”姜无岐尚未说完,酆如归抢话道:“这实乃是大娘的老伴留予大娘你的纪念物,哪里能言其破旧,大娘你肯让我们戴着,已是我们的荣幸了。”
“姑娘这般嘴甜,应当很是惹公婆疼爱罢。”傅母瞧着姜无岐道,“这样好的媳妇,是姜公子你前世修来的福气,你可得好好爱护着。”
哪里有甚么公婆,他也不是姜无岐的媳妇。
酆如归按下心里被傅母一番言语勾起的失望,迫不及待地道:“走罢,我们去挖落花生。”
姜无岐却有些恍惚,酆如归倘若是他的媳妇,他便能日日去尝酆如归口腔内里的味道,他便能褪去酆如归的衣衫,将其拥入怀中,好生抚摸了罢?
可酆如归并非是女子,仅仅是做女子打扮而已,如何能做他的媳妇?
他又念了一遍凝神定心诀,才跟上酆如归与傅母。
未时,正是一日当中最为炎热的时刻。
不多时,姜无岐便出了一身热汗,他去瞧酆如归,酆如归只额角泌出了汗珠子来。
酆如归乃是千年恶鬼,体温远低于常人,同样,也较常人耐热一些。
田间小路崎岖难行,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三人才从傅家走到那落花生地。
傅母用挂于颈上的汗巾抹了下汗水,便蹲下身去挖落花生,双手在落花生茎叶边一挖,再一拔,落花生便出来了。
酆如归本是当朝唯一仅有的异姓王府的二公子,虽是庶出,且生母出身低微,但因诞生当日天降异象,为父母捧于掌心,华衣美食无须伸手便源源不绝而来,哪里下过地。
他此前从来不知落花生原来长得这副模样,顿觉新奇,亦蹲下身去挖落花生。
傅母拿了一把小铲子予他,道:“仔细手。”
他见傅母指甲盖坑坑洼洼的,里头挤满了泥土,并不接那小铲子,反是推辞道:“大娘,你自己用罢。”
傅母又不由赞许道:“媳妇这样会体贴人,姜公子你真真是好福气。”
酆如归故作娇羞地道:“大娘你切勿再说了。”
傅母失笑:“老身是夸你,又不是贬你,为何说不得?”
酆如归半捂住了面孔,暗暗地以眼角余光去窥视姜无岐,姜无岐恍若未闻一般,兀自挖着落花生,少时,他足边已躺了好几株落花生了。
傅母见酆如归害羞,不再打趣他,便也挖落花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