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这么饮到后半夜,忽见城西那角火光大盛,烧破溶溶月色,惊呼迭起,骚动一路传到了城北。从半开的窗子里望出去,隐约能瞧见起火的附近有一座塔楼。
顾渺眯了下眼睛,霍然起身,一时间酒坛乱滚,叮当作响。
那是百草堂的方向。
写着百草堂的匾额烧得砸在了地上,堂内火光熊熊,药柜翻倒凌乱,不见人影。
身着玄宗服饰的人将此地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冷眼旁观,面目被火光映得亮暗分明,煞是骇人。隔壁面摊子的小二瞪着双眼睛,横死在一根长凳上,手里还紧紧捏着一锭染血的银子。
“都办妥了?”
“是。百草堂走水,连带着隔壁的面铺一块儿烧了。火势太大,无一幸存。”
“很好。”为首之人眼底火光跃动,有隐隐恨意在灼烧,冷笑一声,“定灵散乃九塔五层的毒物,无色无味,届时用引香一熏,便会立刻发作,呕血至死。这药堂里的不过是个大夫,焉能分辨这等毒物!上回在兰淮不仅杀了本巫的幼子,还让他侥幸逃了。如今只用一服定灵散送他归西,真是便宜他了!”
“可宗主吩咐过,要抓活的……”
“闭嘴!”为首之人狠戾道,“毒物无眼,那大夫负隅顽抗,以命相搏,本巫才不慎将他杀了,有何不可?”
那人顿时唯唯诺诺,不敢再多说半句。
顾渺站在街巷暗处,整个人都藏在阴影里,透过帷幕,望着烧得差不多只剩个架子的百草堂,半晌,低声道:“狗咬狗。”
他想走,脚下却生了根似的。
海棠树下的小泥炉不合时宜地浮现在眼前,上边煲着的汤从锅盖缝里冒出滚滚浓香白雾,还有里头炖得酥软浮沉的食物……统统随着这场大火,付之一炬。
“呕血至死。”他重复了一遍,指尖微微勾了下,自言自语道,“定灵散……这东西,我应当吃过。”
模糊的记忆里,毒发之后五脏六腑像被胡乱搅作一团,痛得人几欲发狂,不过几息就会开始呕血。温热鲜红的血,随着流逝的生命一口口吐出来,流得满身满地,整个人泡在血泊里打滚挣扎,狼狈死去。
那个迟姓大夫,至少……不应该是这样的死法。
东方泛起鱼肚白,火势终于渐渐小起来,只留零星几点附着在焦黑木架上,有气无力地烧着。玄宗的人进去查探一番后,便撤走了。
顾渺安安静静地站了半宿,这才离开藏身街巷,缓步走到废墟跟前,稍作犹豫,迈步跨入。
他在后院的井边寻到了尸体。
那尸体被烧成了焦炭,姿态扭曲,面目全非,难以辨认。顾渺费了些工夫,搜出了几枚细针。细针被裹在一个烧得扭曲的皮袋里,似乎是昨日刚见过的针袋;翻找时,还从尸体的怀里滚出了一枚银色戒指,叮铃落在他脚边。
是自己给迟鹤亭的那个荷包里的东西。
“迟……”顾渺张了张嘴,忽而发觉自己竟连他的全名都不知晓,静默了须臾,将针袋收好,又捡起那枚银戒指放进新荷包里,一声不吭地转身走出了百草堂。
七日之后。
晌清欢正要前往飞花阁主阁所在的平微州,不料被一封十万火急的传书打乱了计划。
他捏着信,冷眼看着此地分舵的舵主,道:“你自称事情紧急,擅自将船拦下。若是这信里的消息不能令我满意,可知下场?”
舵主半跪在地上,道:“昨日才收到的这封传书,里面牵扯到了赤蝶,属下再三思量还是不能定夺,便擅作主张拦下了大船,还望阁主恕罪!”
“赤蝶?我不是吩咐过,只要他不出灵诸州,莫要管他。”晌清欢抖开那封信,只一眼,神色就变了,低声道,“真是疯了。速去探明赤蝶行踪,把这个消息送到迟鹤亭手上,要快!”
迟鹤亭此刻已经踏上了前往明水港的渡船,正与船家闲聊。
“明水港乃九州通衢,公子可是要离开灵诸州?”船夫憨笑道,“这地儿虽说平日里就乱,但近来可太乱了,那边放火,这边杀人,青天白日的,哎哟哟吓死人。”
“灵诸州么,杀人放火家常便饭。”迟鹤亭顺手给船夫塞了点碎银,“莫非近日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大事?”
总不至于是自家药堂被烧了这点破事。
“可不是!”船夫收了钱,精神一振,立刻知无不言言无尽,“公子也知道,咱这儿做摆渡的,渡的人多了,也便能瞧出些名堂。昨日忽然来了一大批人,通身气度不凡,一看便知是各门各派的青年豪杰,为了争一艘大船还差点打上了。”
“哦?”迟鹤亭追问道,“他们都要去哪?”
“乌宁。”
他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乌宁,玄宗在那里有个规模不小的据点,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做着黑白两道的生意。那些闻风而来聚集在灵诸州的各方势力,怎会突然如此整齐划一地前去乌宁?
船夫还在絮絮叨叨:“听他们说,乌宁那儿出了个魔头,一夜之间死了很多人,头都被砍下来当成腊肉串起来吊着。就算是灵诸州里,也很少有这样骇人听闻的……唉,都赶着去斩杀那个魔头,也不知有几个能回来的,真真不太平。”
“也太凶了。”迟鹤亭跟着感叹两声,心道怎么会有这么个疯子突然冒出来吸引了玄宗的注意,岂不正好方便了自己脱身,真给面子。
不过一日,他便收到了飞花阁的传讯,让自己即刻前往乌宁。
迟鹤亭把玩着机关鸟,暗自纳闷:“这又是哪门子的安排?”
船夫小心翼翼地凑上来,道:“公子,再过一日便能到明水港……”
“不去了。”
“啊?”
“改道去乌宁,越快越好。”迟鹤亭放走机关鸟,揉碎了纸条撒进江里,“给你三倍的船费。”
轻舟飞快,顺江流而下。
乌宁码头。
迟鹤亭给了那船夫三倍的银子,下了船还没站稳脚,便有人迎上来道:“可是迟公子?”
“阁主吩咐你等候在此?”
“正是。”那人道,“人多眼杂,还请公子移步前往醉仙楼。”
醉仙楼乃是乌宁招牌,一座难求。那人带着他径直上了顶楼的雅间,一拱手,又恭敬的退了下去。迟鹤亭拉开门,便见晌清欢倚着窗,正低头看着什么。
还未落座,他先拍开那壶花雕酒,给自己满上,有滋有味地抿了一口,道:“阁主好雅兴。怎么突然把我喊来了乌宁?原先不是说要我离开灵诸州避避风头么?”
晌清欢抬头,不咸不淡道:“因为赤蝶在乌宁。”
“咳咳咳!”迟鹤亭猛地咳嗽起来,辛辣酒味直冲脑门,差点没把他呛死,“顾渺?他在乌宁关我屁事?”
“前几日你还说,想要赤蝶的赏金。”晌清欢将手里的东西扔到他跟前,一抬下巴,“如今这大把赏金就要落入别人手中,也不关你事?”
第10章
迟鹤亭慢慢收拢起桌上散落的书信,吞了口唾沫。
灵诸州的各家势力,玄宗据点,魔头……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晌清欢夹了一箸清炒嫩笋尖,边吃边看他脸色变换,堪称精彩,真下饭。
等到晌阁主慢条斯理地吃空了两盘小菜,喝掉了半壶酒,准备再叫点别的时,迟鹤亭缓缓抬起头来,指尖用力点了点那几行字迹,不可置信道:“他疯了?”
进入灵诸州后就如泥牛入海杳无踪迹的赤蝶,于五日前突然现身乌宁,红衣蝶面,凭一己之力血洗了大半个玄宗据点,身负重伤,逃往松山。
“虽说那里没有戊级以上的黑巫,但胜在人多。”晌清欢放下筷子,“就算是在三年前的长恨崖,他也只杀了十八个黑巫,之后更是没有这样直接上门踢馆的,行事谨慎,只偶尔杀些撞到他手上的倒霉家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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