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千棠做贼心虚,一点也没有之前拿着信到处炫耀的德行了,这会儿拆都不敢拆,掂在手里半天,又捏又摸的,像是在猜里面是不是夹带了利刀。
陈宣站在一边看热闹看半天了,看他这副德行终于忍不住张嘴阴阳怪气:“怎么还不拆信?平时不是积极得很吗?对了,今天要给我读读信吗?”
路千棠烦得要命,啧了一声,立刻挥手赶他:“你还梭这儿干嘛?别人的甜言软语你也要听?要不要脸。”
陈宣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甜言软语?你不怕拆开是口诛笔伐?还装呢。”
路千棠啪地把信塞在了枕头底下,一头倒下闭了眼,说:“反正得罪都得罪了,是不是口诛笔伐也不重要了。”
陈宣无情地笑了一声,说:“不敢就说不敢。这叫什么,天道好轮——”
陈宣那个“回”字还没说出来,路千棠抬手就把里头的靠枕砸过去了,陈宣灵活一躲,藏在了屏风外头,还说呢:“藏着掖着也是要面对的,你不乐意我留着,那你就自己面对吧。”
路千棠烦得猛地拉起来被子盖住了头,自己深呼吸半晌,极其缓慢地把信从枕头底下抽了出来,捏了捏,心说应该不是长信。
他小心翼翼把信纸抖出来,展开看过去,刚看见信首的称呼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往常写信,瑾王殿下都是叫的“千棠”,这信倒好,叫的“武将”。
路千棠:“……”
这也太记仇了吧。
一封信通篇都说的正事,半点温度都没有,公事公办的语气令路武将胆寒。
看到倒数几行,路千棠才瞧见背面像是也有字,墨都洇了些许,明显是力透纸背了。
这信纸翻过来,路千棠终于看见了瑾王殿下溢于言表的愤怒。
“你等着”三个大字遒劲有力、笔走龙蛇,当下落在路千棠眼里变成了在脑海里疯狂乱窜的另外三个字——完蛋了。
路千棠正对着信纸凌乱,陈宣过来敲他的屏风,说:“葛乌先生来了。”
葛乌进来微微颔首,身后跟着的药童把药递上来,便退下了。
陈宣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碗里的药,神色有些古怪,但到底什么也没说,也出去了。
路千棠把信纸收起来,接了药放在一边,说:“钱物还没动静,但是陛下传了话,让彻查疫病,不可懈怠,眼下山火的事情好歹有了进展。”
葛乌点头道:“我去那片山林看过了,当初的火势应该极大,烧死了不少兔子狐狸,而那山林底下就是绕山而行的玤河。”
路千棠说:“先生的意思是?”
葛乌说:“起初出现病症的是玤河沿上的猎户农夫,我怀疑是因为烧死的这些野兽落进了河里,弄脏了水。”
路千棠坐直了身,说:“既然如此,先生有治疗疫病的良方吗?”
葛乌轻叹一口气,说:“这种东西,一人受之则为湿温,一方受之则为疫疠*,我现在只能缓解,暂时没有根治的良方。”
路千棠坐着向他弯身行礼,说道:“千棠已经非常感谢先生了,要是没有先生,我真的一筹莫展了。”
葛乌笑了笑,示意他不必多礼,又说:“疫病的事情我可以帮上忙,但是另外一件得将军自己去做了。”
路千棠抬脸看着他,说道:“先生请讲。”
片刻后葛乌从路千棠的房间离开,陈宣还守在门口,冲他微微弯身见礼,葛乌还礼,陈宣送他出去,才又折返回来。
他一回来就瞧见路千棠衣裳都穿好了,正低着头穿鞋。
陈宣一惊,上前要扶他:“你做什么?你现在可不能乱跑。”
路千棠笑道:“刚刚不行,现在就可以了——我们来活儿了。”
陈宣正纳闷,一打眼看见边上的药碗还是满满当当的,一口都没喝,立刻急道:“药也不喝了?什么天大的事比身体重要!”
路千棠哎呀一声,笑道:“卷宗都调出来了,我就不用再生病了,药自然也就不喝了。”
陈宣乍舌半晌,凑过去闻了闻那碗乌黑的药汤,顿时一皱眉道:“这不是治疫病的药啊!”
路千棠笑,起身对着铜镜束发,说道:“你才发现?”
陈宣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怒道:“你连我都瞒着?你是人吗?”
路千棠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抚慰道:“别动气嘛,情势所逼,回头我请你喝酒。”
陈宣无奈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你刚刚说要去做什么?”
路千棠整理好了衣裳仪容,去把梭了几天的狼行刀拿上了,说:“葛乌先生说年初的山火烧得奇怪,建议我去查一查。”
陈宣不解道:“怎么个奇怪法?”
路千棠神色肃厉起来,说:“葛乌先生说,他去玤河沿岸查疫病,却听了几个故事传闻,说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说是玤山有位山神——就是那座起了大火的,每年大年初一要向山神上供奉,不上供奉就会山林呼啸,乱石坠落。”
陈宣不可思议道:“这不是耸人听闻嘛!”
路千棠嘴角一扬,眼睛里却不见笑意:“你知道最耸人听闻的是什么吗?”
“什么?”
“那位山神在山顶有一座庙宇,不要香火瓜果,要二八年华的女子九名,垂髫之年的童女九名,身着红嫁衣,坐着红轿子抬到山上去。”
陈宣顿时觉得一阵悚然,问道:“送去做什么?”
路千棠摇了摇头:“不知道——”
“但是,”路千棠眼神一凛,“后来有猎户在山后的溪涧里瞧见了一具被野兽撕扯破碎的姑娘尸身。”
“胸腔被敲碎了,里头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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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一人受之则为湿温,一方受之则为疫疠:出自《六气感证要义湿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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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来客
路千棠当天就要去玤山底下走一圈,但是那一块地方又疑似是疫病的起因地,陈宣还是不大放心,跟葛乌讨了些药材,熬好了把遮面用的黑巾浸在里头,晾干了带着,才算是稍微放下心来。
路千棠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一通折腾已经将近丑时了,两人到了玤山脚底下天色都有些微微亮了。
路千棠盯着黑影一片的玤山,问陈宣:“你觉得,那个所谓的山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陈宣哼了一声:“哪那么多神神鬼鬼的,我看是有人装神弄鬼。”
路千棠没有玩笑的心思,神色一直不大愉快,说:“一年供奉十八个姑娘……若是真的,这些个装神弄鬼的狗杂碎,碎尸万段都不为过!”
陈宣也有些沉重,说:“什么时候瞧见的尸身?现在还在吗”
路千棠摇头,顺着玤河沿岸缓缓地走,说:“年初闹的山火,想来也已经很久了,八成是没了。”
陈宣看了看他,说:“你有什么想法吗?”
路千棠望着潺动的河水,说:“如果真是每年献祭十八个姑娘,迎城肯定会人心惶惶——当然,我偏向于这个山神的说法的确存在,且被人有心利用了。”
陈宣嗯了一声,说:“那个胸腔碎裂,听着就像是心被挖走了。”
陈宣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心——对了,你知道有一些偏方,是拿人心入药的吗?”
路千棠一皱眉,说:“好像听说过。”
陈宣又说:“不过我也只是这么一想,无凭无据的。”
路千棠在河沿边上站了一会儿,看着微微渗出亮光的天边,此时对岸已经有模糊的身影劳作走动了。
路千棠一摆手,说:“光想没用,我们去问问,那个山神的故事不一定是真的,不能死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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