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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边境
一晃便是正月初十了,梁王带回来的世子不像是俘虏,反而像是座上宾,来郢皋游玩了一圈,眼下又要好好的给人送回去。
纳蛮可汗送来了一堆赔罪礼,把户部那群人哄的团团转,姚章带头要讲和,领着一众朝臣请命,正元帝最后还是用了老一套,要战败的纳蛮朝贡称臣,便也算过去了。
路千棠临去梁衮前得了一个同为正五品的骁骑尉职称,只是这东西拿到军营里,手底下也不过一百五十人,实在小的不能再小。
路千棠换了衣裳挂了刀,临行前颇可惜地看了看院子里仍然光秃秃的海棠树,赵景送他到门口又给他塞了一包麦芽糖,路千棠看着就笑:“谢谢赵哥,我一定好好带着。”
赵景有些欲言又止,半晌才说:“你不去和瑾王殿下道个别?”
路千棠翻身上了马,笑说:“不必了,过个十天半个月就该忘了路千棠是谁了,道别反而显得我矫情——赵哥保重。”
路千棠挥鞭前又说:“替我哄哄盏盏那丫头,还哭着呢。”
赵景哎了一声,就只能看见马蹄在雪地上踏出的印迹,一人一马的身影渐渐没入古秋里的竹林里。
这天太阳正好,城门的积雪有些融成了水,在马蹄声中变得一塌糊涂,路千棠回头看了一眼郢皋,随着大军甩着马鞭远去了。
过了两天赵景登瑾王府大门的时候忍不住想,他是不道别,这支使别人帮他送东西又是几个意思。
自从上次一别萧轻霂就没再去过千里醉,是路千棠自己说不必再见面了,堂堂瑾王殿下总有一种被嫖了的感觉。
萧轻霂接了东西来来回回看了几遍,问:“他还说什么了?”
赵景原话照搬:“路千户说他俸禄少,以前拿了殿下不少东西,但是没钱还,就送把刀抵债,希望殿下不要嫌弃,要是想扔也请偷偷扔。”
这是一把一尺长的弯刀,模样好看,刀鞘刀柄皆是黑金色,刀把上有些繁杂的花纹,瞧上去不是郢皋会有的东西,又像是新打出来的,也不会是他带来的旧物,也定然不会有什么“旧物犹人”的缠绵意思。
萧轻霂颠来倒去看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来这把新刀会有什么含义,越看脸色越黑,冷哼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当给过夜钱呢。”
赵景一脸难色,心想,您同床共枕了都不知道,我又上哪知道他什么意思。
萧轻霂想叫雁竹把刀收起来,想了想还是自己留下了,也不再逼问赵景,就叫他回去了。
毕竟路千棠这个人心思奇怪、气人的本事炉火纯青,跟那崽子待一天,他都能领教八回。
赵景正要告退,萧轻霂又叫他:“如果有来信,来告诉本王一声。”
赵景应了声,说:“等他安定下来应该就会有信回来,他还说要知道海棠树什么时候开花呢。”
萧轻霂心想,就只惦记花?
果然是个没心肝的。
京城里的军队随着梁衮军队的撤离也逐渐离了京,宫城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渐渐淡去了。
一路上奔袭半个多月终于到了梁衮边境,路千棠本以为西北是一派苍凉风沙满城的场景,但经过西北三镇时才让他推翻了这个想法。
梁衮边境往北挨着吐谷溪,往南一些挨着回羯,西北三镇正在商路一带,繁华之象竟然不亚于郢皋的四坊。
路千棠想起六月时这里还是一片战火,如今又是勃勃生机,好像什么也绞不灭人活着的势头,只要一星点的火光,便能燃起整片原野。
路千棠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手把手教他写字,脱了甲胄的定北侯握着儿子的手,告诉他:“大齐的每一个子民就像是这砚台里的墨,为政者是笔,而为将者,便是这纸,不必显眼,终生可以不言一词,但也要托起这上面的每一笔每一画。”
“等你长大些,爹带你去看看我们全部的凉兖,凉兖不是凉冰冰的铠甲和武器,更是每一家每一户的灯火亮,每一处都是热的。”
“以后你可以去更远的地方,去看一看听一听,你才会明白,你要守护的东西到底有多珍贵。”
梁衮支骑的马匆匆而过,踏起了尘土灰气乱飞,路千棠看着沿途的商幡,心想,我还是不明白。
路千棠头一次到边塞的军营里来,除了日常的操练还会做些杂活,旁的骁骑尉总支使着底下人去干,他倒是都自己上手去试,不出俩月连部分农活都开始熟练了。
吐谷溪地界太小,又长时间被纳蛮霸着,翻不起风浪,回羯向来不臣大齐,但彼此通商多年,这段时间的边境也算相安无事。
他二月上旬寄了信回去,将近三月底才收到回信,西北大多是军事驿站,普通驿站少,且送信脚程慢,能把信三折九拐地送到他手上都已经实属不易。
路千棠刚刚打开信封就从里头掉出一朵压平了的海棠花,路千棠有些纳罕地多看了一会儿,原来千里醉院子里的海棠花会开得这样红。
他回头去掏信,才发现里头竟然掉出来两张信纸,其中一张没展开就能看出来写了不少字,读了也就零零碎碎的家长里短——肯定是赵景写来的,盏盏这丫头口诉了一部分。
路千棠看完展开另一张,上头字很少,字迹和他宅子牌匾上一样:“海棠花开了,刚好酿了新酒,就埋在海棠树底下,年底就能喝了。”
路千棠把短短几行字读了好几遍,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郢皋的海棠、郢皋的新酒,还有郢皋的人,本不该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前面那十年,数来数去只有一团杂草般的命运,还有塞纳草原上呼啸不止的北风,他从凉兖走到郢皋,早就习惯了颠沛流离,至今学不会的,就是何为归处。
路千棠不再往郢皋写信了,军队经常去不同的地方演练,营地也时常在变,天气渐渐回暖,转眼又要入夏了,待在这里他反而觉得从容,路千棠很少会有怅然之类的情感,大概他那点本该有的离愁别绪都像当年的断霜江面,被那时的一阵北风冻得结结实实。
他还留在身边的,只有一朵干瘪的海棠花,他把那朵花小心藏在信封里,放在行囊的最底下压着,也不能时常拿出来看,怕一打开花就变成了碎末,那就什么都不剩了。
早间的操练刚结束,秦欢翎就远远地叫他,还冲他招手:“路骁骑!那边有野东西,兄弟们去猎猎,你去不去!”
路千棠哎了一声:“来了!”
秦欢翎是低他一级的飞骑尉,从五品的官儿,家境清贫实在不好过活,不得已当了兵,然而这人却生了一副贵公子的模样,性子却不贵气,跳脱的像个地痞。
营里经常在附近见到野鸡野兔子之类的东西,这些人便捉了回来算是一起开个小灶,上头不管这些事,只要别猎到附近牧民家养的东西就成。
其实逮到一会儿空闲也当是玩玩,最后还要比一比谁的猎物死相最好看,路千棠手底下的兵年龄也都不大,除了操练看得紧,他的规矩向来少,手底下的就更不拘着了。
这会儿他们追着几只野兔子跑远了,路千棠袖子挽到了胳膊肘,手里还提着两只打下来的野鸡,眼瞧着那兔子越跑越远,他就招呼了一声:“欢翎!回来,再跑出界了!”
秦欢翎闻言连忙叫人都回来:“回来吧!不追了!跑出去就麻烦了。”
他们的营扎在边境,再往前去就是吐谷溪了,两边的牧民时常会在交互地界活动,路千棠这一支就是被安排过来瞧着不要被心怀不轨的人混进来,平常倒也安稳,有时候脱了甲,有的牧民瞧他们年纪小,还会招呼他们一起吃羊肉,只是一拨拨的兵来回换,还没热络起来又去了别的营地。
几个小兵提着猎物应了声,就要往回走,不知道谁突然哎哟摔了一跤,路千棠回头看了一眼,说:“怎么平地还能摔?”
那小兵站起来,说:“好像有东西绊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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