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守行却仍只是满面痛苦的哭泣, 并没有回答他。
沈摇光却有耐心得很。他此刻,从头到脚已经冷得没有知觉了。周遭一声声的质问他听不到,他只看得到方守行那精湛到连他都觉得很真的演技。
就像是他前世随着失控的汽车冲下悬崖时一样, 他回想着周围所有人的面孔,却想不到究竟是谁在害他。
两世的经历, 竟在此时重叠了。
就在这时,旁边的赵元驹站出来问道:“怎么回事?什么传承,守行,你说清楚。”
方守行却呜咽着摇头。
“不是传承……并不是传承。”他说。
“那是什么?你说清楚。”赵元驹道。“你不讲清,周遭的长老前辈们都在看着, 我们又如何知晓?”
方守行浑身颤抖着, 许久, 才在涕泗横流之中艰难地说道:“……是师尊的最后一点灵识。”
在场众人的神色都变得怪异起来。
即便修士飞升,留下的物品上也会有残存的灵识,这是修真界通识的常识。灵识代表着这修士活着的证据,是修士遗留在物品上的气息,即便活在上界,也绝不会消散。
上古传言中,甚至有附着着大能灵识的物品自己修炼出了神识,化作妖修的故事。
而灵识消失……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这个修士已经死了。
沈摇光紧紧盯着方守行,几乎要将方守行的肉身灼穿了。只见方守行抽噎着接着说道:“师弟带回来的……师尊的那些遗物,上面一点灵识都不见。我不知是什么原因,却也从没问过师弟……但是想必其中原因,师弟最是清楚吧。”
沈摇光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就连他最为亲近的赵师叔,此时也神色肃然,低声问道:“摇光?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大师兄这样说,若是没有证据,便是凭白污蔑人了。”浅霜在旁侧肃然对方守行说道。
“师妹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去取师尊的遗物来!”方守行道。“师尊的所有遗物,全都在珍宝楼之中,我一样都未曾动过,所有见过、接触过它们的人,珍宝楼的册子上也一一都有记录。”
他这样振振有词,倒让浅霜一时没了主意,将询问的目光看向了沈摇光。
可不等她开口,赵元驹便沉声道:“派弟子去取。”
有他发话,浅霜不敢再有所异议,立刻便有弟子得了令,飞快地踏上飞剑,赶往珍宝楼。
赵元驹又看向了沈摇光。
“摇光,情况如何,我听你说。”
他显然是对沈摇光给予了最大的信任,但沈摇光却知道,泼到衣袍上的污水,早就将布料浸透了,再在此时用手去拍,能有什么作用呢。
他只看着方守行,许久之后,缓缓开口道。
“是怎样的情况,大师兄应当才是最清楚的人。”他说。“又说遗物是我带回来的,又说我父亲灵识全无,那么敢问师兄,您最想听到的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他语气平静极了,赵元驹却皱眉道:“摇光,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他怎么是在赌气?他究竟“做”了什么,也只有处心积虑替他罗织罪名的人才最清楚了。
可方守行却只是哭:“摇光,你不要再逼师兄了……”
沈摇光看着他,只觉喉头有些恶心。
“那要我如何明说?”他道。“那日在饮冰山,我无意间撞见了父亲留下传承的峡谷,并被拉进了心魔幻境中。可从心魔幻境中出来之后,除了那些遗物,并没有任何传承的痕迹。那些遗物,绝大部分我都交给了师兄,留作宗门之用,而今再来找我讨说法,我又该让谁来证明我的清白?”
“那还灵草呢?为何那日群鬼会现身,你的还灵草不知去向,可召唤群鬼的信物却在你的手里?”池堇年在侧发难道。
沈摇光侧目看向他,就见池堇年看着他的神色阴毒无比。
“那个商骜,莫不是沈摇光你的替罪羊吧。”他凉凉地说。
——
很快,领命的弟子便取来了玄清上神的遗物。在场的众人轮流看过,果真只剩下了死物,却不见任何玄清上神的灵识。
一旁的凌嬅神色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心悦玄清上神多年无果,是修真界中公开的秘密,她也从没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他确实仰慕过沈摇光的父亲,这些年来,也爱屋及乌,从没为难过沈摇光。
但是……
若是玄清上神并没有飞升,而是实则身死道消了呢?
明灯大师说道:“沈摇光,你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沈摇光看向他。
“若说你得到了玄清上神的传承,我们姑且都能认为玄清上神的灵识是因此消散的。但是你又说没有传承,玄清上神的灵识也消失了,沈摇光,你究竟做了什么!”
难道是说他杀死了他父亲,为了夺取他父亲的修为?
沈摇光只觉得这些人好笑。杀死他父亲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他父亲那样高深的修为,难道还能任他宰割?
分明是个极其滑稽的结论,可是在场的所有人,却都用着或仇视、或怀疑的眼神盯着他。
沈摇光从没有想过,他一生磊落光明,竟会在今日落得这样狼藉的声名。
天下的黑与白,还真说不准是谁说了算的。
沈摇光凉凉地笑出了声。
“你们说我没有证据,那么好,不如你们也拿出证据来。”他说。“只要有,我现在立刻认罪伏法,绝没有二话。”
他缓缓将双手负在身后,冲着那几个或悲痛欲绝、或义愤填膺的人缓缓说道:“说是我操纵的群鬼,那么我炼化还灵草的证据呢?你们说你们那日看到了信物,那么,这信物当中的真气是什么颜色,又是如何驱策群鬼的呢?”
他看向明灯大师和池堇年,只见两人哑口无言,谁都没有发出声音。
他又看向方守行。
“你又说,我在背后做了什么勾当,或害死了我父亲,或取走了他全部的修为。”他说。“单凭着这些物件,你又有什么其他证据?我那日到了饮冰山,才第一次见到这些物件,那在我之前呢,你能证明无人碰过这些东西,无人见过我父亲?”
方守行却只是埋着头哭,明显避开了他的问题。
沈摇光看着他,凉凉地笑出声。
“若要按死一个人,用不着用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说完,他拂袖转身。
多年来的师兄、好友,不知蛰伏了多久才做下今日这局面,他觉得荒诞又可笑,这如同他的家一样的上清宗,自然也待不下去了。
他抬手便召出了坠霜剑,半截断裂的剑穗,还在空中缓缓飘荡。
“若真是我杀死的那个弟子,金丹期的修为,还不至于伤到我的剑穗。”他淡淡说道。
可是,就在他即将踏上飞剑的那一瞬间,他身后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
“你不能走。”那人说。“师兄和前日的事情还没有结果,你断不能离开宗门。”
是赵元驹。
“赵师叔,连你都要拦我?”沈摇光回头问道。
赵元驹却只是盯着他,不顾身侧的浅霜死命地拽他的衣袖央求他。
他看明白了赵元驹的意思,但是,他也从来不是言听计从的人。
他朝着赵元驹淡淡一笑,踏上飞剑,扬长而去。
“沈摇光!”赵元驹在他身后怒喝,可是,他却连头都没回。
但是下一刻,天地变色。
“阵起!”
随着赵元驹的一声爆喝,整个上清宗之上的护宗大阵,霎时间光芒绽起,在苍穹之下形成了一圈坚不可摧的光层。
沈摇光抬眼看向那大阵,继而眸中露出了异样的颜色。
怎么会。
这原本为了三界祝礼,而由赵元驹亲自加固的大阵,此时缓缓显形,却分明不是保护宗门的阵法。
而是神仙都难逃的、特以用来捉拿、囚禁所用的缚仙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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