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沈摇光微微深吸了一口气,轻叹道。
“金鼎怀珠之体这件事,除了师兄,再没旁人有可能知道了。”
浅霜的眼泪落了下来。
她似是想上前给沈摇光一个拥抱,却又碍于二人已不是幼童,总需保持些男女之间的距离。她擦了擦泪,对沈摇光说道:“师兄所言,我都知道。他生了歹心,做了坏事,并非是师兄对他不住,而是他人心不足,嫉你恨你。”
沈摇光听着这话,没有言语。
他知道嫉妒这事有多可怕。它既能教人失了理智,由嫉生恨,从而伤害旁人,也如泥土中的杂草一般,天生便是生了根的,它要从人的心间长出来,是谁也阻挡不住的。
这是人天生的劣根性,读书,知礼,修行,全是在与它作对抗。
但沈摇光却从没体验过,这样东西,产生在他与他的至亲之间。
他待他师兄,从来都是极好的。即便是宗主之位,他也能拱手相让,就因着他师兄多年的劳苦功高,也因着他们二人多年情同手足的情分。
但是,现在却告诉他,这一切都被抹杀掉,那人转过头来,寻出他生来最大的弱点,将他害到如今的地步。
却既不是因为深仇大恨,也不是因为阴差阳错,没有隐情,也没有被逼无奈。
所有的缘由,竟仅仅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嫉妒。
第48章
沈摇光淡淡重复道:“嫉恨我?”
浅霜见他如此, 似是想到了什么让她感到难过的往事一般,上前道:“师兄,都过去了。”
沈摇光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 前尘往事, 都是和旁人的恩怨,至少面前的浅霜是无辜的。他原就是抱着想从浅霜这里问出些什么的心思,既如此,便也不能让自己的情绪波及到她。
他淡淡冲浅霜扬了扬唇角,露出了个温和的神情:“嗯, 我知道。”
浅霜像是想要尽力地安慰他一般, 接着补充道:“要不了多久, 叶大哥和孤蝶便也要来了。这些时日四境之内有魔修的踪迹, 叶大哥忙于此事, 因此到得晚些。”
她所说的两人都是他们当日的昔年好友。除了叶寒寻之外, 她所说的孤蝶, 便是当今妖修唯一一个与修真界各大宗门结盟的千灵教中的弟子。
沈摇光闻言点了点头,领了她的情,却仍问道:“此事我已然知晓。只是不知, 上清宗可有派弟子前去?”
浅霜面上露出了些许难为的神色,沉吟片刻, 道:“我知道,若是师兄在,定然不会袖手旁观。但是……上清宗今非昔比,门内长老而今想法都很保守。因着三界祝礼在即,我也来信问过白云观观主。”
沈摇光闻言皱了皱眉。
“我不是责备你的意思。”他说。“可是, 浅霜, 想必你也知道, 询问澄玄子前辈的结果是什么。”
浅霜沉默着点了点头。
“师兄还是责备我吧。”她说。“确是我瞻前顾后。”
沈摇光却没有言语。
即便浅霜不说,他也知道浅霜而今面临的是怎样的境况。
他本就是上神之子,又是上清宗乃至修真界天赋最好的新秀,上清宗丢了他,本就是极大的一件损失,更何况还是由同门,乃至于是宗主师兄的陷害。
沈摇光能想象到事发之后,上清宗在修真界是怎样的举步维艰,也能想象到,浅霜是在怎样的情况下临危受命,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担子。
因此,即便知道浅霜做得不对,沈摇光却仍旧说不出责怪她的话来。
许久,他缓缓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也不过是忍辱负重。想必有寒寻在,他会将魔修处置妥当的。”
“我哪里算得上是忍辱负重呢。”听沈摇光这话,浅霜凝视着他,说道。“师兄,我知你而今才是在忍辱。”
“嗯?”她这话倒是说得沈摇光心生几分不解。
便听浅霜压低了声音,接着小心地对他说道。
“但是师兄,你放心,你不会再忍多久了。”她说。
“什么意思?”沈摇光问。
“你而今到了这里,我们都不会袖手旁观,再任由商骜欺辱你了。”浅霜说。“我们会想办法的。”
——
白云观正殿中悬挂的三清祖师画像连年香火不绝,馥郁的线香终日熏陶之下,便是整个正殿中都缭绕着一股圣洁的仙气。
窗外,竹影在日光下摇曳。白云观的弟子侍立在道路两侧,其余宗门的掌门跟随其后,眼看着澄玄子毕恭毕敬地将商骜迎到了正殿的主位上坐了下来。
白云观的弟子们早奉上了上品灵茶,茶香与香火气缭绕在一处,显出一种飘飘欲仙的清香。
澄玄子笑着同商骜寒暄起来。
可惜,在座的众人似乎都不大领他的情。商骜坐在上首,神色冷淡,不知在想什么,听他关切的问话也不回答。
旁侧依次坐过去的,不是眼观鼻鼻观心、比泥鳅还滑的池修年,就是冷着脸沉默不语的凌嬅。唯独素日里脾气最温和的五蕴大师,此时也沉默不少,只端坐在那里,手里的念珠捻了一圈又一圈。
大家心知肚明,有商骜在此,就无人能够“宾主尽欢”。
只是谁都未将这层心思挑明罢了。只有旁边端站着的白云观少观主李怀真,面上连笑容都挂不住,素日里最温和知礼的人,此时也垮下了脸,一言不发。
澄玄子倒也还算明白事理。
正殿里气氛冷凝,他也没有强留,只走过场一般笑着同商骜说了会儿话,便找借口请各位掌门回去休息了。
很快,殿中的掌门们便一个个都被送走,只剩下坐在三清真人前面的这尊大佛。
澄玄子面上堆上了笑容。
“九君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早已是乏了。”他说。“正好,我白云观西北侧一处山峰地势极好,既不干燥,还极温暖,却也不算潮湿……”
本是一番送佛所用的客套之言,可他话说一半,却见商骜抬起了头。
此时四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就连李怀真都去送五蕴大师了。商骜静静看着他,嘴角上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在香火缭绕之中,愈发像一位不请自来的邪神。
“……九君?”
“今日来,还没来得及谢观主体谅,推迟了三界祝礼的日期。”商骜说。
澄玄子的脸上立刻重新挂起了笑容。
“九君此言,便是太见外了!”他说。“本就是咱们修真界十年一度相聚的日子,九君既是时间不方便,我等稍作调整,自然是应该的了……”
“有多不方便?”商骜却凉凉地笑了。“比起我方不方便,澄玄子,还是你自己有事要做吧。”
澄玄子一愣,像是不知商骜在说什么。
商骜也没同他兜圈子,但说话之前,却凉凉地警告了一句:“你别忘了,十年之前,你们白云观不是主谋,也未见得有多干净。”
澄玄子不假思索,直言道:“九君!十年前,您便将我白云观可查清楚了呀!仙尊之事……老夫痛心疾首,只恨修真界奇才陨落,可绝未曾插手分毫!”
商骜凉笑了一声。
“是。”他说。“你做事情,我最清楚。不留痕迹嘛,借刀杀人这门功法,可比你的修为要高多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
“商君乱天下。澄玄子,这些话,自然也是你借别人的口传出去的吧。”
澄玄子仍是那副清白得恨不得以死明鉴的模样,信誓旦旦道:“九君说这个,可是要冤死我!这话……我也听见了分毫,那话里话外,分明只有缥缈山庄知情啊!”
商骜不言,只淡淡看着他。
许久,他轻声说。
“你该好好谢谢我师尊。”他说。
“……九君?”
“我可从不讲什么证据。”商骜说。“十年前,在我知道你背后扇的阴风鬼火的时候,我就会杀了你,不管究竟有没有证据。要不是因为,我知道师尊总有一日会醒,会旧事重提,责备我不分青红皂白,你就活不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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