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的命已然这样,回不了头了,郎君却是不同的。”她说。“我吃了苦,遭了委屈,自知是自己讨来的苦。但郎君不行,你不能这样。”
沈摇光问道:“那我当何为?”
聂晚晴看着他,一时间,含泪的双眼中竟多出了几分坚定。
“他既
负了郎君,郎君自然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我受过的委屈,郎君不该再受一遍了。若我能同郎君同行,那么郎君下不了的手,我便能替郎君来做。”
沈摇光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聂晚晴字字句句都发自真心。正因如此……
他忍不住自己心头传来的那股酸涩的暖流。
他知道,聂晚晴既这般说了,便一定会做到。而她决定要做这样的事,并不是因为与对方有多深的仇怨,而是她知道痛,知道苦,所以不想要他再尝一遍。
那商骜呢……
沈摇光忽然意识到,多年前的商骜,想必也是这样。
他受至亲背叛,险些丧命,便是商骜替他了结了那些人。他猜沈摇光下不去手,也无法做出多余的判断,只知道那些人要为背叛沈摇光付出代价。
这其实是不符合正道的伦常的。人若要杀死另一个人,本该要去问天地正道,问问他们是否罪已至死,自己又是否有权力替天道仗剑。
但是,这确是出自他们的本心……出自他们,会因沈摇光的伤痛而伤痛,会想要用自己的身躯和刀剑替他阻挡伤害和风雨,替他双手染血,替他主持正道。
从前的沈摇光,既没经历过,也从不需要。
舍命相护……究竟是被怎样深沉的感情驱使着的呢?
虽在与聂晚晴交谈,沈摇光的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商骜。
便就在这时,他的思绪被一声伤心的啜泣打断了。
“只可惜,我是没法与郎君同行的。”她说。
“为何?”沈摇光从思绪中抽身出来,问道。
聂晚晴擦了擦眼泪。
“九君说我太丑了,不许我跟着您出门。”她说。
沈摇光:“……。”
方才的满腔思绪,全都被商骜的恶劣行径打破了。
第35章
沈摇光好好地哄了聂晚晴片刻, 承诺不会走太久,定然会在回来之后细细地同她讲述一路见闻,还会给她带礼物, 才教聂晚晴暂时停了哭泣。
而凌霄殿中,此时一片肃穆。
商骜端坐在上首, 其下跪着大片的鬼修。
其中居于首位的,便是一袭宫装的钟杳。作为商骜最为得力的属下, 便是商骜身边的卫横戈,素日里也要尊她一声“钟大人”。
“属下按照言先生所给的全部信息, 搜查月余,并未得到其他天材地宝的消息。”钟杳说。“那些材宝,至今非但没有现世,且除了那本古籍之上以外, 再没有旁的记载。”
自从听命于商骜起, 钟杳便几乎没给商骜带回过坏消息,更不会有这次这般, 对商骜让她调查的东西全然没有头绪。
说完, 钟杳羞愧地低下头去, 说道:“请九君责罚。”
商骜闻言, 却若有所思地摆了摆手。
“或许不是你的问题。”他说。“也有可能是他们藏得太严实。”
说着, 他从座椅上站起来, 缓缓踱步道:“普天之下,能有什么人能将东西藏得连你们都找不到的?”
座下的鬼修无一人能言,唯独钟杳思索片刻, 道:“属下掘地三尺, 尚没有头绪。能做到这般的, 想必唯有数千年根基的大宗门, 和属下无法到达的大陆边境了。”
商骜淡淡笑了笑。
“你说的没错。”他说。“既然第一个是从缥缈山庄得来的,那其余的那些,想必就在剩下的四个宗门手里了。”
“……四个?”钟杳面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九君为何如此笃定?又能够确定,一定是仙道的其余四大宗门呢?”
商骜抬头,看向殿外。
在那里,长阶尽头,连绵不绝的雪山笼罩在明亮的日光下。
“因为池修年说过,六脉仙草,是千年之前镇压魔修遗留下的神器。”他说。“洗筋伐髓的材料,只这一件现世,当年镇压魔修的五大神器,如今也只此一物现世——你说,这算不算巧合?”
钟杳闻言一惊,继而俯首叩头道:“九君英明。”
商骜淡淡抬了抬手。
“起来吧。”他说。“此后的三界祝礼,你与卫横戈一同随行。”
钟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九君是想,让属下随您一同进入白云观探查,借以寻得他们神器所藏匿的位置?”
商骜淡淡笑了笑。
“心知肚明就好,不要再往外说。”他说。
“是。属下定不负九君所托,定然替九君夺得此物!”
“这话也不要再说。”商骜说。
钟杳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抬起头来。
就听商骜接着道:“我答应了师尊,不会强取。”他说。“此番,定是要做一笔你情我愿的买卖。”
钟杳看着他的目光顿时明白了过来。
即便九君这话说得彬彬有礼,但单从九君那冰冷贪婪的眼神里,她就明白了主上的意思。
这回不能明抢,要强买强卖。
——
出行这日,沈摇光第一次见到聂晚晴口中的“钟杳姐姐”。
沈摇光也是第一次见到,长成她这般模样的鬼修。
就像聂晚晴和卫横戈,总能看出厉鬼的影子,但钟杳却不一样。除了不见眼白的那双漆黑的眼睛,她浑身上下清爽而干练,皮肤白得通透,模样生得英朗俊俏,一袭鲜艳明媚的大红宫装,和寻常生人没有什么区别。
她腰间悬着一柄纤细雕花的剑,旁侧是一枚明晃晃的锢魂符,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饰物。
她来时,卫横戈规矩地跟在她
身后半步的位置,同她一起向沈摇光行了礼。
“仙尊,九君已备好了车驾,您即刻便能启程了。”她朝着沈摇光一抱拳,出口的声音如金石相撞,清亮好听。
旁边,卫横戈对沈摇光道:“仙尊,这便是钟杳钟大人。”
沈摇光此刻也被侍女伺候着换好了衣袍,闻言朝着二人微微点了点头:“久仰钟大人大名。”
钟杳摇了摇头,道了句谬赞,便走上前来,自然地将搭载手臂上的大氅递到了沈摇光面前。
“车上风大,九君特地嘱咐,要仙尊穿厚些。”
商骜此时不在这里,即便沈摇光想要反驳自己并不冷,也不想难为钟杳等人。于是,他并未多言,披上了大氅,便随钟杳一道出了寝殿。
寝殿之外,车驾已经停在了殿前巨大的广场上。那车驾有些夸张,是由四只雪翼巨凤套在车前以作驱策的。
雪翼巨凤有多难得,沈摇光是知道的。整个修真界恐怕都凑不起两只,更何况商骜直接便拿四只巨凤来拉车。
沈摇光上车时,商骜已经等在车驾上了。
他素日里出不去门,平时也没有装扮的习惯,向来将头发一扎便好。今日他难得要出行,又是要去修真界的盛会,侍女们特地为他备好了广袖道袍和白玉冠冕。
他掀开车驾的玉帘时,商骜恍若看见了多年前的沈摇光。
广袖高冠,白衣翩翩。他肤色清寒如玉,人又生得朗若晨星。他似是生来便是仙道的人,即便一朝被打入凡尘,也依旧是疏朗夺目的谪仙。
此时,商骜恍如回到了他刚入仙门的时候。
他怔怔地许久没说话,直到沈摇光在他旁侧坐下,侧过头来,问他昨日是不是没休息好。
商骜知道,定是自己没出息的模样,又丢了人。
他清了清嗓子,避开了沈摇光的问话,只淡淡地抬手,道:“既师尊来了,便不多作耽搁,走吧。”
车帘之外,通体雪白的雪翼巨凤缓缓地伸展羽翼,从殿前的广场上徐徐飞上了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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