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骜的嘴角抽动了几下。
沈摇光现在的态度分明已经足够宽容和缓了,冰冷的神态中也多出了几分难得的作为尊长的慈爱。但商骜却像根本无心消受似的,脸上的表情变了变,仍旧是难看的。
就好像,他想要沈摇光做的,不是个宽厚仁慈的好师尊一般。
这个认知让沈摇光觉得有些好笑。
不做好师尊,还能做什么?
他虽不理解,却也包容了商骜的奇怪。见商骜不言语,他补充道:“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商骜的眉头却皱得死紧,好像有点不耐烦,在这儿待不住了似的。
他四下里看了看,目光仓促的像是急于找点能转移的话题,最终落在了那只空荡荡的药碗上。
“……今日的药算是喝完了,我明日还回来看,你别想落下一顿。”
商骜语气凶恶,干巴巴地说完,转头就走,动作有些说不出的狼狈。
“且慢。”沈摇光叫住了他。
商骜回头,沈摇光说道:“不知聂姑娘如今怎样了?”
一个口口声声地叫郎君,一个彬彬有礼地喊姑娘。这一人一鬼之间,倒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商骜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心下坚定不移地否认自己没有吃醋。
“还活着。”他冷言冷语,翻脸快得胜过了翻书。
沈摇光微微松了口气,说道:“那就好。也望你不要责罚她。想来她三魂七魄不全,心智如同幼童,并不是有意害我。”
许是想通了些之前发生的事,沈摇光虽不明言,却也莫名敢同商骜打商量了。
商骜的眉心拧成了疙瘩。
他表情冷极了,看向沈摇光的目光也分外不善。但沈摇光今日却不再像往日一般,感到那般强大的威胁和戒备,反倒隐约从他的冷厉中看出了几分外强中干的味道。
也是多日以来,似乎除了态度恶劣,商骜从未亲自做过任何对他不利的事。
他们二人沉默地对峙了片刻,一个剑拔弩张,一个气定神闲。
沉默之后,商骜莫名其妙地问他:“你很喜欢她啊?”
沈摇光不理解他为何这么问,但从商骜的表情里,却看出了一种需要谨慎回答的意味。
……因为商骜目光如电,看起来,似乎极其在意他的答案。
他不擅说谎,也极坦然。只微微一愣,便答道:“聂姑娘一片赤子之心,为人陷害,是个可怜人。”
“你很喜欢和她说话?”商骜又阴恻恻地问。
沈摇光想了想,迟疑着点了点头。
“……你倒是慧眼如炬啊。”
商骜竟瞪了他一眼,凉凉地说完,转身走了。
只剩下沈摇光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对着空荡荡的寝殿,许久,微微出了口气。
——
第二日,九天山上下了雪。
侍女们在沈摇光寝殿中侍奉了多日,渐渐也熟络了几分,不像往日那般拘谨。看沈摇光虽冷淡不爱笑,却也宽和,渐渐的,也敢在沈摇光闲来无事时闲话几句。
沈摇光坐在窗前看书,就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今日雪下得大。
“奴婢上九天山之前,还未见过这般大的雪呢。”一个侍女将热茶放在沈摇光手边,又替他添了件外袍。
“是呢。”
旁边洒扫的侍女接话道。“许是只有仙人们住的地方,才会有这样的天气。”
“仙尊大人以往也是住在这样的神山上吧?”有侍女问道。
听见她们问到自己,沈摇光从书页中抬起眼来,对她们淡淡笑了笑。
“我以往住在蓬莱州,蓬莱州向南,只有冬日才偶尔见得到雪。”
“啊……”那问话的侍女未曾想到沈摇光会对她笑,怔愣了半天,才红着脸笑道。“是奴婢见识浅薄。还以为仙尊大人这般遗世独立的仙长,都是白雪的精魂化成的呢。”
这话倒教沈摇光有些好奇了。他只知凡间会将他们这些修士神化,却不知他们素日竟是这么想的。
“蓬莱州那也是仙人才住的地方呀!”一个侍女插嘴道。
“是了。我家长辈说,蓬莱州四季如春,仙气缥缈,便是仙尊大人的上清宗,就在那里立派的。”
侍女们纷纷发出感叹的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一时间,便是不喜欢热闹的沈摇光都不由得微微扬起了嘴角。
便在这时,有个侍女发出了一声细微的惊呼。
众人都往外看去,就见是聂晚晴,又出现在了窗子外面。
“又……又是那位修罗大人……”有侍女畏惧地颤抖起来。
“郎君。”聂晚晴在结界之外,面带忧愁地看向沈摇光。
沈摇光已经知道了当日的情况,也知隔着结界,自己只要不触碰她,便是安全的。他此时也不害怕,倒是有些担心,问道:“聂姑娘又来了?你前两日才受了责罚,可还能随意走动?”
却见聂晚晴扯了扯裙摆,露出了腰间悬挂着的一枚灵符。
……竟是锢魂符?
这灵符看上去平平无奇,沈摇光却知这是什么东西。
修仙虽是逆天而行,但也是遵循万物法则的。在天道的法则中,强者可以击败、杀死弱者,但无权使弱者修为消弭。
这枚灵符,便是违逆天道法则的存在。
如果它的力量高于佩戴者的力量,那么便能使佩戴者的修为气息被压制,形似凡人。可是,它的这种功效本质上是在行使天道才有的权力,因此非但炼制起来极其困难,需要消耗数倍甚至十数倍的真气,还会产生强大的反噬。
因此,不会有修士会多此一举,只为了让其他修士在佩戴锢魂符时修为消散。而这灵符的名字和炼制之法,也渐渐只存在于修真界的典籍之中。
“这是九君给我的。”沈摇光听见聂晚晴说道。“他说,有了这个,我便不会伤到郎君了。”
“……他为什么会给你这个?”沈摇光不理解。
聂晚晴满面愁容地摇了摇头,说:“我哪里知道?九君将它交给我时,没说别的,只讥讽了我一通。”
“他说你什么了?”
“九君说,能给郎君用来解闷,是我走的运。他让我戴上这东西,便爱滚哪里就滚哪里。但是,九君也让我少来烦郎君,省得郎君日日见我落泪,惹你心烦。”聂晚晴嘤嘤哭道。
——
这天夜里,商骜果真又来了。
他时间卡得很巧妙,仍旧是沈摇光吃药的时间。为了避免再因为这样的小事与商骜冲突,沈摇光不等他开口,便先将药喝了下去。
就在他放下药碗时,他看见商骜的手在他面前的桌面上一拍,放下了几颗荔枝。
沈摇光这回倒没那么讶异了,却仍旧觉得有些神奇——商骜似乎将他的口味摸得清楚极了。
他握着荔枝,却没着急吃它,而是先上下打量了商骜一通。
修为的反噬并不是玩笑。它就如同镜面一般,通常修士灌注了多少修为,便会得到相同、甚至更多的反噬。
聂晚晴
修为强大高深,沈摇光看得出来。要制出能够压制聂晚晴的锢魂符,沈摇光总觉得,即便是商骜,也恐怕很难承受其中的后果。
商骜在他的目光中眉心紧锁,道:“在看什么?”
沈摇光直言不讳。
“我今日听聂姑娘说,你给她做了一枚锢魂符。”他说。
商骜倨傲地看着他,眼神带着种上位者特有的居高临下。
“怎么?”他道。“还怕我害她?”
他讲话向来不怎么好听。
沈摇光顿了顿,平缓地问道:“只是不知,你何故要给她这样的灵符?”
商骜冷笑了一声。
“我既不能杀她,又管不住她的腿,还有什么其他办法么?”
这却和聂晚晴说的有很大出入。
聂晚晴转达给沈摇光的话虽说也不大好听,但沈摇光却能听出来——是商骜认为他想见聂晚晴,故而用锢魂符压制她的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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