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南明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皆是惨白青灰的死人脸,数不清的眼珠在注视着他,仿佛足有成百上千没有尽头,就连大门看上去都那么遥远像在天边。
想要突围出去,似乎成为了不可能的事。
最糟糕的是,商南明敏锐察觉到自己身后同样传来异响。
那些在黑暗中被开枪打中也一动不动的纸扎人,也同样“复活”,撑着两根竹竿腿,“哒……哒”的向商南明走来。
商南明眸光微沉,迅速从战术背带中拔出重型枪械,双枪在手,漠然指向那些缓慢向他而来的死尸。
他能感觉得到,就在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紧贴着他,冰冷气流仿佛透过制服打在皮肤上,一阵冷意窜上脊椎。
有什么东西,正逐渐包裹住他。
像冰箱中的冰层,隔绝外界空气和热量,甚至连对冰层外的感知也在迅速模糊消退。
商南明感觉自己像是割裂成了两个。
一个站在这里与污染物对峙。
另一个,却在大脑中向他发问:你真的还活着吗?或许,你就躺在停尸格的冰层里。
商南明眉眼锋利,在大脑向他发问的瞬间,果决开枪。
“砰!砰砰砰!”
子弹如火蛇呼啸。
纸扎人在火焰中燃烧。
那张画在白纸上僵硬诡异的脸,却被映得通红,仿佛鲜血泼洒。
它在笑。
嘴角的弧度,一点点上扬,无神眼珠也像是被火焰点燃兴奋,死死盯住商南明的背后,向他伸出手……
祈行夜猛地停下,疑惑向身后望去。
他怎么觉得,商南明就在这里?
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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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行夜站在冷冻间内, 忽然觉得刚刚还空旷冰冷的空间内,瞬间挤得满满当当,到处都是看不到的人。
他听到了商南明的声音, 对方在说——“祈行夜,抱歉……”
紧接而来的就是连绵不绝的枪声, 重物砸落在地的声音。
但再仔细侧耳倾听, 又什么都没有,只有化开的尸水顺着停尸格流淌落地的滴答声。
商南明也并不在他身后。
似乎刚刚的一切只是高度紧张下的错觉。
眼前的才是真实。
祈行夜皱眉, 觉得古怪。
商南明可不是会说抱歉的人, 从来只有别人向他低头的份。他就没有出过错, 没有机会道歉,也没有人敢让位高权重的特殊长官低头。
就算是错觉也过于离谱了。
还是……发生了什么?
祈行夜驻足侧耳,半晌才重新迈开脚步, 继续向一排排冷冻柜的最深处走去,逆行步入黑暗。
如同成长于旷野,遵守弱肉强食丛林法则的天生狩猎者。
他在靠近最尽头一闪而过的人影, 落地时却连一点声息都没有,仿佛与身周暗影融为一体。
人未至, 长刀已至。
刀尖抵在那人心脏处, 传回来的触感柔软下陷,并非墙壁冷硬。似乎, 就是人。
祈行夜眸光微闪,毫不犹豫刺下。
预想中切割皮肉的声音没有响起, 反而触感更软,更闷, 没有从人体穿过时遇到筋骨肌肉的阻力感。
像……陶泥人俑。
短暂两秒间, 确定那东西不再具备威胁, 祈行夜才靠近。
应急灯的微弱光线照过来,勉强照亮那人的模样。
身穿黄色长袍,手提元宝,面色僵硬惨白,只有两腮和嘴巴红彤彤鲜艳,在绿光下泛着血色感,笑着张大的红嘴巴露出里面的牙齿,红色同样挂在了白惨惨牙齿上,像刚吃完生肉,尚有血迹未擦干。
冷冻间冰冷阴森,他却兀自大笑,拱手作揖的热情,像在欢迎大家入住停尸格。
……或者说,那是具备人类外形轮廓的物体。
祈行夜端详半晌,看清了那究竟是什么。
守墓陶俑。
黄袍边角没有封边,粗糙布料上还印着福寿字纹样,菊花仙鹤松柏等等好寓意的图案俱在——只是,是对丧仪来说的好寓意。
有些富贵人家不吝于在自家葬仪上多花钱,或为了寄托小辈们的哀思,让长辈在黄泉下也能和现世一样得享富贵平安,或是为了庇护后辈,阴宅吉利旺家族财运。
他们也会效仿古代王公贵族,不仅将陵墓修得奢华大气,也会将陶俑和阴兽雕像放在陵墓两边,像曾经帝王的军队一样,守卫阴宅主人,不让孤魂野鬼和偷盗者靠近。
不过眼前这陶俑,不知是哪家寿材店搬来殡仪馆做的广告,抑或是谁家将陶俑遗落在此,最后塞进了冷冻间的角落,堆积废物一般遗忘。
陶土俑人胸口仍插着刀,长刀微微上下抖动,但不妨碍它过于灿烂却无比僵硬的笑容。
祈行夜完全凭借对人体的熟悉与直觉进行判断,认定陶俑是“人”,并准确当胸一刀。
此时靠近检查,不仅没有打消他的疑虑,反而警戒更深。
直觉告诉他,这根本不是什么守墓陶俑,而是“人”,是能动能跑能杀人的污染物。
大脑判断和眼睛感知出现了误差,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对冲,让祈行夜疑惑的同时,也没有放松戒备,谨慎向四周看去。
冷冻间最深处的温度足有零下十几度,地面积累了厚厚一层灰,气味潮湿发霉,平日里鲜少有人涉足于此。
殡仪馆的人也将用不上又不舍得扔的东西,一股脑全塞到这个阴暗无人的角落。不仅是守墓陶俑,还有其他所有杂物。
祈行夜看到了没有用完的十几个小半袋金元宝、黄纸、冥币,还看到了披麻戴孝的孝布、碗、香烛线香,以及白黄相间的花圈,折断了脖子的纸扎人,被水泡得变形的纸扎房子车子猪牛羊……
所有东西都杂乱无章的塞在这里,分不清谁是谁。
纸扎人扭断的脖子软塌塌垂下来,从白花圈的缝隙里只露出黑漆漆的眼珠,阴诡望来,视线扭成诡异的角度。纸钱和香烛台滚落一地,砸碎的黑白遗像上,慈祥的笑容忽然平和得狰狞,毛骨悚然。
一张张似人非人的脸被埋进黑暗,忽然难以分辨谁是人,谁是鬼。
污染计数器也异乎寻常的安静,似乎并无危险。
祈行夜刚刚就是把这堆东西,错看成了闪过的人影。
直觉错了吗?
可是四周又实在是安静,看不出任何靠近的危机。似乎由不得他怀疑。
他皱眉,并未就此真正相信自己的眼睛,将信将疑把长刀从陶俑中拔出来,静立片刻,确定那陶俑果真没有任何“复活”和移动的迹象,这才转身向旁边冷冻柜走去,继续循着滴落水声查看。
走出几步,本已经伸手作势要拉开冷冻格的祈行夜,突然间迅速甩头重新向后。
目光如炬,死死盯住陶俑。
陶俑依旧大笑得灿烂,鲜红的嘴巴和两腮在黑暗中刺眼,令看到的人古怪的不舒服。
但就是没有移动。
祈行夜严苛审视的视线将陶俑从头看到脚,就连旁边堆放的纸扎人和遗像都没有放过。
虽然刚才时间短暂,但他还是准确记住了这些类人形物摆放的每一个角度和距离,就连衣褶的走向都记得一清二楚,没有一丝遗漏。
他本想要用这些细节来证明陶俑是污染物,可此时,却成了证明它清白的证据。
他也只得“啧!”了一声,遗憾转身。
可祈行夜没有看到——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间,被黄白花圈淹没的角落里,一对眼珠忽然转了转,像是在笑。
从缝隙里露出的眼珠黑白分明,颜料勾画粗糙,却紧紧跟随着祈行夜的移动而转变,阴冷而僵直的注视。
冷冻柜下方已经积累了一滩发黄的污水,柜角凝结着要落不落的水滴。
祈行夜就近拉开身边的冷冻格,阴冷寒气立刻扑面而来。
冷雾散开,露出里面那张结了霜的惨白面孔。
却在看清的瞬间,让祈行夜瞳孔紧缩。
是……认识的人。
李龟龟其中一个徒弟。
或许是对李龟龟失望而和家属们同行的那个,也或是失踪成为压垮李龟龟精神最后一根稻草的。但不论是两个徒弟中哪一个,都不应该出现在殡仪馆的停尸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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